大约人生就是这样,不断在告别,同时又不断在相遇。
知道卓西四个人都离开了北京,孟梨对军区以外的地方已然没有太多眷恋。
她安心地过好自己的生活,打算两年义务兵结束,就申请复员。
三个月的新兵训练一天天过去,孟梨每天接触的都是同寝室的战友,还有训练教官。虽然她和季琛在一个军区,但因为训练几乎占据全部时间,平时也基本见不到面。
在这三个月当中,新兵里也没有家长来探视。主要知道这三个月极其难熬,孩子们初进部队,每天都是咬牙硬撑着,见了家长怕是哭着哭着就要回家了。
好不容易把这三个月熬了过去,最后通过考核,开始分连队。
女兵适合的岗位多半都会轻松一些,孟梨最后被分去了军区医院,当起了卫生员。
分好岗位以后,孟梨背着包裹行囊去了自己的宿舍。
进宿舍拉开碎花窗帘,只见宿舍里已经先住了三个人,每个人的床铺都收拾得非常整齐。
那三个人都不在,孟梨没去多看,放下包裹开始收拾自己的床铺。
她挑了张空床位的上铺,铺好床再把日用品摆好,最后是把衣服之类的东西收进空出来的柜子里。
在她收拾东西的时候,门外走道上有来往的脚步声,还有说笑的声音。
几个女孩子拿着饭盒走到宿舍门外,看门锁已经开了,便笑着对彼此说:“看来那个新兵是来了。”
说完推开门进去,打算好了是打招呼的。
结果打头的女孩子看到孟梨,如花般的笑靥瞬间消失了。
孟梨看向进来的几个女兵,看到打头的那个,瞬间也愣住了。
她要是没认错的话,这人是他们隔壁班的余思甜。
孟梨到这里满三个月,在新兵连几乎没碰上什么认识的人。
也就认识季琛,但也不常见到。
她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余思甜。也不知道余思甜认出她没有,但她自己没多愣着,站起来和她们打招呼,“你们好,我是新来的。”
余思甜盯着她看,当然认得出她,只是一时不敢确定。
因为她认识的人是个男生,而眼前的这个却是女生。宽松的军装下面看不出有没有胸,但那脸蛋气质和说话的声线,还有长及耳畔的头发,都说明她是个女生。
后面两个人要上去打招呼,被余思甜拦下了。
她脸色分外严肃,盯着孟梨问:“你叫什么名儿呀?”
孟梨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看起来很是软萌和善,“孟梨。”
而余思甜听到这个名字,脸色更是难看了,“你不是男的吗?怎么会来女生宿舍?”
孟梨看向余思甜身后的两个女兵,她们此时都面露疑惑,大概是一头雾水。她不想把从前的事再带到部队里,所以依旧笑着说:“我是女生,不是男生,体检不会错的。”
余思甜一时间接受不了,转头看看身后的两个女兵,语气有些着急,“她以前就是男生,而且是个小流氓。打架不要命,北京城没有人不怕她。”
身后的两个女兵眼神困惑,因为就现在来看,眼前的女生根本没有半分流氓气质。经过三个月的新兵训练,皮肤也没有黑成炭,眼神和说话语气都很软。
她们不是北京人,都是外地过来当兵的。
对于余思甜说的这些,她们也并不是那么有概念。
不过看余思甜对这新来的并不友好,她们自然也随了余思甜。
毕竟她们仨早来,关系都已经相处得很不错了。
余思甜没有正经向孟梨介绍自己,她身后的两个女兵也附和她没出声。
但过了两天,孟梨还是知道了她们的名字,一个叫吕芳芳,一个叫蒋云棉。
孟梨没想到自己到宿舍连两句话都没说,就被室友孤立了起来。
不过因为孤立她的是余思甜,她也就没往心上放。
余思甜是大院里出生长大的女孩子,家庭出身背景好,本来就瞧不起她们胡同里的土老帽。
再说她以前确实混名在外,余思甜排斥她也好像不是没有道理。
而孟梨不知道的是,余思甜排斥孤立她,最最主要的,就是因为看《红色娘子军》演出那一回,季琛给她买了冰激凌,扫了她的面子,让她憋屈又难受。
本来余思甜当她是男生,只觉得是被季琛扫了面子,关注点在季琛身上。
但现在又知道了孟梨是女生,那心里就更多了一层浓浓的酸意,主要是针对孟梨。
孟梨自己是无所谓,白天认真学卫生员该学的一切医护知识,晚上回宿舍就安静地看看书。
余思甜没有本事让整个军区医院的人都孤立她,所以孟梨还是交了朋友的。
孟梨无所谓余思甜的排斥孤立,主要是余思甜也不敢真的惹她。
她之前的名声可不是白混的,阎王一样的恶名,谁没事惹这样的人,不想活了么?
说到底,余思甜虽然不喜欢她,但也本能地怕她。
而对于孟梨来说,井水不犯河水就好了,其他的无所谓。
她也不指望自己在部队里建功立业,只要不犯错能把两年义务兵顺顺利利当完就行。
孟梨发现自己适应新环境的能力比她自己想象的要强,到军区医院没几天就适应下来了,每天忙着该忙的事,学东西也快。
当然她学的都是护理上的事,扎针打药包扎伤口之类的。
这一天吃完午饭回到宿舍午休,她刚看了两页书,还没放下书开始睡觉,忽有人来宿舍找她出去,说是家长来探视。
听到“家长探视”四个字,孟梨还愣了一下,心想自己哪来的家长。
卓西四个人都走了,即便来看她,也不是家长探视。
顾慧娟和程春良怎么可能来军区看她,巴不得一辈子不看到她才好呢。
想来想去,最有可能的也就是程奶奶。
可程奶奶一把年纪跑到军区来看她,好像也不太可能的样子。
毕竟,她也确实不是她的亲孙女。
孟梨堆着满脑子疑问出门,往接待室去。
而她刚一走,余思甜三个人都笑着嚼起她的舌根子来。
蒋云棉坐在窗下桌边,回头笑着道:“你们说,她这一天天没事就看书,看什么呢?”
余思甜躺在床上嗤笑一下,“谁知道,可能脑子有毛病。”
吕芳芳想了想,“她这不是想上大学吧?”
余思甜又嗤一声,“大学是她想上就能上的?义务期结束,她能不能提干都不一定,看再多的书又有什么用,白浪费时间,医院里比她表现好的多了去了。”
现在高考没有恢复,大学都是要靠推荐才能上。
而能被推荐去上大学,那必须都得提干了,而且在部队的表现得非常好。
这件事,和看书多少没太大关系。
而且因为余思甜的关系,孟梨在医院里的形象并不是太好。
余思甜背景硬,新进的女兵多喜欢巴结她,从她嘴里听了孟梨什么不好的,那就说去了。
一来二去,孟梨哪还能有什么好形象在别人那里。
孟梨自己倒是没听到什么让她不能忍的难听话,偶尔听到也是——“真假的,看起来娇娇小小的,没想到还这么有个性呢?还挺招人稀罕的……”
当然这后面必有人接一句:“锁头落你脑袋上的时候,你就不稀罕了!”
于是说的人闭了嘴,就在心里稀罕稀罕了。
孟梨出了宿舍,没听到余思甜她们背后说的话。
她满心疑惑地去到接待室,推开门进去,只见长桌子边坐着一个形容苍老的男人。
那个男人看到她进来,瞬时就从桌边站了起来。
孟梨有一点懵懵愣愣的,觉得眼前这男人实在是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倒是这男人先开了口,叫他:“孟离。”
听到这一声唤,大脑受到刺激,记忆纷乱重组,孟梨猛地想了起来——这是原身的亲爸!
意识到这个的时候,孟梨更是愣得说不出话来了。
和记忆中画面对比起来,孟许诚老了很多,满脸沧桑,鬓边头发花白。
呆愣了很久,孟梨才从牙齿间挤出来一个字:“爸……”
听到这声唤,孟许诚眼泪唰唰往下掉。
孟梨这会儿反应过来了,掏了帕子上去给孟许诚,让他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