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远了。”
圣上叹了一口气。
“死士乃是逆天道而行,便是寡人不出手,他们也蹦不了几天,天道容不下他们。”
听得圣上似无出兵丹州的意图,丁四平霍然抬起头道,“圣上!当初前往丹州,圣上答应若有万一,要给他们报仇的!”
“成大事者,哪有拘着一两条人命的道理。”圣上又看向丁四平,温和道,“方才游新说了许多,寡人还未听你说过。”
于是丁四平又把我说过的干巴巴的重复了一遍,末了,他直道,“方才孟大人忘了说那什么铁什么,属下想了一路都觉得不对,此次回来就是为了问问圣上,这是不是圣上的手笔?”
“你是说铁浮屠?”
圣上忽然一笑,“方瑱提过,看来他遇见的就是你们。”
原来是叫铁浮屠。
原来铁浮屠的人是圣上的人。
这样那诸多的不合理之处便可以解释通了。
为什么他们对京师的消息了如指掌?因为是圣上直接放的消息。这京师里头,再没有哪的消息能比圣上了解的更彻底了。
圣上又说了半晌,“方家有个子弟跟着风影庄的庄主,铁浮屠本是那风影庄的,后来跟着方家人归了朝廷。”
我默然。
原来圣上是知情的。
大约明诚之也知情?所以我提起阎王路的时候,他总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是……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丁四平向来不喜欢跑题,于是他又把话题扯回到地宫的死士上,“好,请圣上下令,属下即点金甲卫,替圣上灭了那些死士!”
“不急。”
圣上叫我去把手炉取过来,抱在怀里。
“死士……从进了地宫那日起,他们就已经是死人了。只是不知道他手里到底有多少兵力,不敢擅动。何况西凉、南挝、西胡又都挨着……”
圣上看过来,“此次回来,你还打算走吗?”
我摇了摇头。
自然是不能走的。
我虽不明白明诚之为什么不坦诚待我,但毕竟答应了他要护住大夏,眼下京师分明并不安定。
“那就好。”
圣上舒了一口气。
“你若要走……寡人还真没有合适的理由留你。毕竟丹州盐运司,也不见有什么政绩。”
顿了顿,圣上仿佛下了什么很大的决心,“你回来,到底没有由头。刘成文已被罢了,你就去兰台,接了兰台令吧。”圣上说完了,又紧紧盯着我,“寡人的意思,你该明白的。”
“臣明白。”
我垂首,顿觉肩上压上了千斤担子。
第80章
凤相掌百官, 唯兰台/独立于百官之外。
圣上要用我来接替明诚之的位置,那我总还是要回到兰台里去的。
只是没想到,一回便是兰台令这样贵重的位置。看来……圣上心里, 远比他此刻表现出来的要慌张的多。那京师的形式, 也必然比我、或是明诚之所能想到的更要严峻。
“随如。”
圣上又开口。
丁四平垂首道,“圣上有何吩咐?”
“游新回京,必然匆忙。”不必再多说,我已听懂了。此行回来, 我匆忙到随行之人都不曾带几个, 圣上既要用我,却也要防着我。这句话, 自然是叫丁四平继续在名义上护着我,实际上看着我的。
丁四平也清楚,于是他道, “属下明白了。”
只是我与丁四平之间, 似添了些默契。我只说了路过飞贲军时,钱石头生了反心杀死了卫栾,而我们制服了钱石头后, 叫刘子龙等人暂先接管了飞贲军。
没有说英武军南上丹州,亦没有说赵汝。
丁四平也没有说什么,只在我说完后,添了一句, “卫栾死的活该。”
因明诚之给我捋下了那一张纸, 如今丹、扬两州的事情,我心中已有了脉络, 不再如最初历经时那般慌乱与无措。
如今又对着圣上挑挑拣拣说了一番,于是心里更加清楚了, 就连一些原先想不通的事情,也有了那么一丁点的眉目。
一直说到回京师后,圣上才挥手叫我们退下。
照旧是海公公送我们出了承庆殿,他笑着对我一揖,“恭贺孟老爷高升!”
我又抓了一把银瓜子给他,心里却并不如面上笑意看起来那样轻松。
这是一场硬仗,我只是个被推上了帅位的小将。
不是因为我能力出众,而是因为圣上实在无人可用了。
也间接的证明了,京师的情形,如今是多么急迫。
丁四平回金甲卫去点人,海公公又与我说了些京师里的人事调动,“除了这个刘家,大人想必还记得钟老爷?如今倒是钟老爷进了内阁呢。”
在京师我只认得一个姓钟的,于是我看向海公公,“钟毓?”
“那可不?”海公公接话接的快,“钟老爷离了奉议司便进了翰林院,又因为筹备春试的事情,特地被点进内阁的。”
特地这两个字,着实值得推敲。
钟毓升的也太快了,或者说,是内阁的学士换的太快了,接连将刘成武与钟毓都卷了进去。
“大刘大人如今在盐运司,老爷与他必然有的说。”
海公公又道,“就是刘安大人,原先与老爷在奉议司共事的。还有胡中泽胡老爷,如今被调进了礼部任左侍郎。兰台的两位御丞,是贺在望贺大人与郑子沅郑大人担着,说来都是老爷的熟人。”
“还有内府库的宁大人,如今也调到大理寺做文书去了。”
京师的官儿们,早已被凤相布成了局。
明诚之经营奉议司,只为寻着合适的时机,出手将这局棋打乱重洗。
圣上在与尹川王的局中,大约是一直都处于劣势的,所以他不敢动尹川王,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将尹川王留在身边,判断他的下手动作。
明诚之是圣上的变数。
但因为明诚之的身世,圣上又不得不防着他。明诚之束手束脚,无法施展,只得在奉议司里打磨。
棋势渐成死局,而半路冒出的我,就成了明诚之的变数。
圣上信任的出身,似乎还有点小聪明。
如此反思,先前的我确实如一团烂泥,还是明诚之有心要扶,却怎么也扶不起来那种。
我就这么一路想着,一路回了自己的府邸。
京师、扬州、丹州……这些年来经的事过了一遍脑子,渐渐明晰。
此时丁四平也带人到了,我这里地方实在小,只能打扫出来厢房叫他们歇着。丁四平抱臂看着我,“不必费心,铺一处能躺下十个人的大铺盖就行了,我们的任务是一天十二个时辰,换值轮守。除了今天,你是见不全我们的人的。”
我一哂,随即想到了被西胡人引爆伤及的虎二四。
于是连忙一一认了一遍,“鹰一、鹰二、鹰三……”宛如在报数一样认真。
还是如先前去丹州那批人一样的起名字的手法,丁四平审美才堪忧。
我腹诽了几句,与丁四平出去走了走。
他今日很是奇怪,而且,我似乎发现了一些什么本不该想的,有必要与他说清楚。
“孟老爷想问我什么?”
丁四平也不与我废话。
“你……”
我看了他一眼,心里又有些犹豫了。
他是圣上直掌金甲卫,本该是毫无私心、没有一点杂念的跟着圣上的。按理,今日我瞒报赵汝一事,他便该在圣上面前揭穿我,可他没有。
与我一路,他也不像是投靠了凤相的样子。
那么……
“我是觉得,你似乎并不忠于圣上。”
这句话说得有些艰难。
京师的三月并不暖和,有时候寒流倒灌,要比冬天还冷。
但院子里的草和树芽都是冒了尖儿的,再被冷风一吹,蜷缩起来,瑟瑟的样子很是可怜。
我看着它们,莫名就想起了远在丹州的百姓。
无力挣扎,必须面对,所以只能受着。
至于挺不挺得过去,还要看自己的运气。
丁四平是金甲卫的人,不忠于圣上,也并非完全不忠于圣上。这个发现叫我有些害怕。我甚至害怕这京师里还有第三方势力搅着。那以我这点可怜的脑力,必然是跟不上的。
大概第二日我就会上奉议司的头条:震惊!新任兰台令孟非原卷铺盖跑路了!不看不是大夏人!
丁四平怔了怔,但他也不瞒着,“对,金甲卫不愚忠于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