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笨嘴拙舌,每每涉及到这些都不知该说什么,便只得斟了一杯茶递在他手中。温茶新热,但望这茶能暖一暖他的身子,也暖一暖他的心。
说王妃与若白有染,这话我是不信的。
可楚意是新宠,说来又言之凿凿似乎句句在理,尹川王便信了。
为自证清白,若白便自请出了王府。只是他的身契皆在尹川王手中,尹川王余怒未消,自然不肯还他身契。栖霞馆是回不去的,如今离了王府举目无亲,唯一能想到的人便只有我。
我有些矜傲,也有些感动。
昔日寒冬幕幕在前,如今若白落难,终于换了我来施援手。
若青衿在侧,他一定又会说教,若白曾是尹川王旧宠,如今细论起来也该还是王府的人。而我总被归为何大人、明大人门下,我与若白之别,犹如泾渭,实在不该有太多交集。
正想着,青衿已带着几个粗役来将饭食一一摆开,荷叶粥爽口,炒淮山药清淡,薏仁蒸米健脾养胃,再添几块莲子糕,卖相上佳,闻起来味道也不错。
我先给若白盛了一碗薏仁蒸米。
青衿的动作顿了顿。
“今日便在我府中歇下吧。”我又看起来格外亲密的为若白挟了些山药片,“我叫青衿把敞月轩的西厢收拾出来。”
青衿又是一顿。
若白也顿住了,“大人新婚燕尔,若白如此……怕是不大方便。”
“只是暂住而已。”我瞥了一眼青衿,示意他下去收拾厢房,“不几日王爷消了气,定然会明白你与楚意,哪个才是真心待他。”
第14章
那夜我并没有回迎双阁。
叫青衿去传了话,只说明日上值却还未曾写好折子。其实论理,休完婚假第一天去点卯,对公务上并没有什么要求,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只是今夜与若白只一墙之隔,我实在舍不得离开。
躺在榻上也睡不安稳,总是迷迷糊糊似在一刹那陷入了梦境,可不过一个悠长呼吸,便又转目醒来。许是明日要上值,有些心焦了。
我索性起了身,披衣坐在了案前。
“大人怎的又醒了。”
听见动静的青衿进来,见我起了身,便添油点灯,立在我身侧。
“明日上值,还是将折子写好的好。”见我取下笔,一旁青衿已磨起墨来。今日若白说了王府的事,我觉得有趣,亦觉有写一写的必要。想来王府之事,没人敢写,也没人如我这般及时知情,“虽说明大人和圣上不要求,但自己还是要对自己严苛一些,高标准严要求,才是进阶之道。”
青衿点了点头,专心磨墨,不再说话。
他向来喜欢我自律一些。
第二日进了奉议司,明诚之依旧不在,大约还在礼部。
钟毓比我来的稍迟一些,放了包就坐到我隔壁,挤眉弄眼的问我,“昨夜若白去你府上了?”
果然是奉议司的人,消息来得这样快。
我面色不动,心内有些发虚,却要强装镇定,“啊是,若白说在京师没有熟人,离了王府又无处可去……”
“离了王府?怎么回事?”
钟毓忽然来了兴趣。
我几句搪塞了过去,他忽然又凑过来,低声道,“若白怎么说都是尹川王的人,圣上看着尹川王就如瓮中王八一样,知道他蹦跶不了几下子,因此怎么胡闹也就随他去了。你可不一样,今上最恨龙阳之风,你若真想与若白有些什么,也该遮掩着些才好。你可知那滁暮馆怎的名声大噪了?还不是因为朝暮在滁西的后头,今上便是恨,也不可能过了妓窝亲自去抓人。”
不遮掩才更能证明心怀坦荡呢。
我对若白,只有相救之恩,援手之情。
只是心底总觉得少些这么坦荡的底气,于是就只在心里喊了几声,嘴皮子却一动不动。
“啊对了,你说若白离了王府没有熟人?”
刚坐回去没多久的钟毓忽然又凑过来,他今天早上大概吃了韭菜包子,口气有些重,我略略侧了侧头。
“当年他未入王府时,我们几个都去过,说来也算是他的恩客。”钟毓仿佛想起了什么,笑的有些猥琐,“细论起来,若白身上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好处呢,可比那些青涩的小丫头要厉害许多。”
我点了点头,只觉耳尖已烫红了。
往日里奏折都是交给明大人送去相府的,凤相挑几本有趣的再转呈圣上。如今明大人、凤相和圣上都在礼部,奉议司收起来的折子可要谁去送,又要送到哪里,我辛辛苦苦一晚上琢磨出来的折子,又能不能如愿见了圣上的面。
我有些愁。
于是主动往钟毓那侧挪了挪,“钟大人,这几日的折子……”
“哦,这几日折子都是我去送的,刚好你今日来了,那就劳烦你跑一趟吧。”钟毓将司里诸人的折子分门别类的放在匣子里,递给我,我这才注意到他眼下有些青,“昨夜老爷和夫人要给我说亲,我给拒了,在书房外跪了半晚上,今日膝盖还有些疼。”
在奉议司待久了,心里就没有所谓“家丑”的概念了。这京师中大小事都逃不出奉议司的耳朵,与其等着旁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还不如自己痛痛快快的的说出来。
这是所有奉议司人的自觉。
“那送到相府还是……”
钟毓揉着膝盖,看了一眼我手上的折子,有些意外的笑了一声,“行啊你,结个婚也误不了写折子,圣上就喜欢你这样的,年度最佳大夫就选你了。这些折子啊,你直接送到礼部,后门走,说是奉议司的人,那小厮就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将我的折子压在了“朝臣趣闻”那一摞上。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接触六部。
虽说只是后门。
礼部与政事堂隔了一条街,后门遥对着政事堂的后门,我在政事堂门口站了站。犹记得上次路过时,我是提心吊胆的准备去相府挨骂,如今再路过,却似乎已意气风发了。于是我对着门上的大铜钉子理了理仪容。
今上最重仪容。
万一呢。
到了礼部后门,果有小厮候着,见我抱着奉议司的匣子,眼神只是一滞便转了过来,“是奉议司的孟大人吧,小的恭贺孟大人新婚!”
这小厮倒是伶俐,我抓了十几文钱递给他,“眼力不错啊。”
“前几日都是钟大人来,小的们知道司里有两位副使,故而便问了问,知道孟大人是休了婚假。”小厮弓腰引着我走进一个花厅里,“这几日诸位大人与老爷都忙的脚不沾地,许是要劳烦大人在此处坐一坐了。”
接着他接去那匣子,交给另外一个小厮,正说着话,门外忽然又进来一个,“孟大人,凤老爷有请。”
却是引泉,见过面,四舍五入也姑且算作熟人。
我又端起匣子,跟着引泉往院子深处折。
“凤相……”
“凤老爷今日有些忙,贺公子和明大人也在,大人过会儿说话做事,万不可如在相府之时那般毛手毛脚。”
毛手毛脚这词好像和我不沾边。
只是看着引泉比青衿更加清高冷傲的样子,我决定还是不要反驳的好。
进了内厅,我肃起心神,将匣子平举过额,放慢了脚步,尽可能端谨持重的,跟着引泉一路到了凤相身旁。
明诚之只瞥了一眼我便继续低头翻阅文卷了,眉毛都不抬一下。倒是那个贺在望,不方便起身,便欠身一揖,算是行过了礼。我略一打量,只觉得他眉骨有些太高,双颊又消瘦,看起来并非有福之相。
凤相与明诚之低声说了一句,便起身带我到了偏厅。
“刚休完婚假便来了,很好。”凤相有些赞许的瞧了我一眼,今日凤相穿着官服,我不太敢抬头,只觉满眼的乌紫,涨的我脑仁子有些痛。
他打开匣子,先在“市井琐事”里挑了几本,眉头微皱,接着又将手伸向了“朝臣趣闻”,只是并没有拿我的看。“也不必挑了,全部拿了随我去见圣上吧。”凤相放下那些折子,敛了敛衣袖,“圣上近日心绪不宁,大约此刻更喜欢听旁人来讲这些。”
我深以为是。
凤相在前头带路,我又将匣子高高举起,弓着身随凤相往另一处院子去。
还不待进门,便听得极清脆一声裂瓷响,我唬了一跳,凤相显然已见多不怪了,他示意我在外稍待,只身便前去通报。我低着眼往里头偷看,却见圣上正一拂袖子,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