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渊在心里计算了从城楼到他那时所在之处的距离,在心里惊叹了高行箭术:“表哥莫妄自菲薄,自三军之中取敌将,已是可传唱之行,可惜未能取我性命。”
“父皇诏令不降罪于你,我又怎敢伤你?”高行道,眼睫低低垂下,分明他神色其实未泄半分,他的心念却亦为之牵动,能察觉到高行在那一刻的黯然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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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高行都让他睡在床上,自己则卧在窗边软榻,虽是阶下囚,待遇却委实是好的。
他在高行房中养伤,也只能在高行房中,高行谨慎,不会让他观察到半分军情,他就只能寻求在这一室中探察出高行的喜好,再加以利用寻求机会。
高行房中虽是亲王仪制,陈设却无甚出奇,摆放的物件也都是寻常的笔墨纸砚、衣冠履带,至多能看到如朱弓马鞭等带些沙场征伐气息的物事,可在案上铜镜前的位置,有一把玉梳。
起初只以为是把梳子,细细一看却发觉那玉质润泽,上面雕刻的花样繁复美丽,应当是女子的物事。
不知是不是高行宠姬的。他握着梳子细思,手腕却被人一把抓住:“你在干什么?”
他一回头,看见高行立在他身后,脸上有薄怒神色,隐隐还闻得见身上的血腥气。他望着高行的眉眼,讨巧道:“想梳头发,却又拿不准这梳子是谁的,不敢乱碰。”
“我妹妹的,你想用......就用吧。”高行看着他散乱的长发,松开了他的手腕,阳渊握着梳子,心中情绪仍牵连而起,“那公主殿下在城中?”
“战火不休,当然是将她送去别处了。”高行道,铜镜中依稀可以看到他眉眼间的温柔神色,阳渊心神不定,握着梳子的手便不太稳,加上他头发不太顺,梳到耳间后便不得再往下,几番狠劲下去后仍卡在中间,高行似乎在轻轻嗤笑,“你不会梳头吗?”
“还不是表哥害得我手麻?”他随口找了个能怪罪高行的理由,将梳子放回案前,想着就了此事,不想没有受伤的左肩为高行按住,而后他拿起梳子,竟是在帮他梳头。
发鬓为人抚住的于他而言有着异样的刺激,他不知高行为何如此,沉默不敢乱动。心跳愈发快,他努力想平息这令他无法冷静思考的异动,感受到高行手中的玉梳一点点将他的头发梳理柔顺,倒是有点惊于他给人梳头时的细致与娴熟:“表哥常常给人梳头?”
“小时候经常给妹妹梳,女孩子的头发总该小心。”他淡淡道,玉梳划过阳渊发尾,又从头再梳,“还有,别总是叫我表哥。”
“是你先说了你是我表哥的。”阳渊并不打算放下这个能提醒他们亲缘,从而能更亲近高行的称呼,他回望着高行漆黑的眼眸,梳子抵住头皮、牵扯发根,有轻微的疼痛,“那我当如何叫你呢?四哥,四表哥......行哥?”
“随你。”高行抽出梳子,黑眸定定注视着他,“但我也很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现下是俘虏,对来日处境理应惶惶不安,何故还有闲心同我玩笑?”他顿了顿,又道,“听传闻里你还是个心高气傲之人,独掌一军从无败绩,落在我手里,难道不觉得屈辱委屈?”
他从前俘虏的将领,落到他手里后想必都因为他容貌年龄感到过羞愤,甚至对他口出侮辱罢?只是既然败了,何不坦坦荡荡承认自己自负轻敌,况且对高行,他心中的确生不出屈辱的恨意:“正是因自负,才不肯承认自己的对手是鼠辈,而想着养精蓄锐来日讨回。”
“未必有来日吧?父皇虽诏命公主之子不连坐,可我定然也是要押你回邺城的。你依仗什么向我讨回呢?”高行把他脑袋扭回去。
“你都知道以我在城中要挟阿爹不得围城绝粮了,不晓得我依仗什么?”他手指敲打着桌案,“北齐皇帝诛灭阿爹三族,便是断了他在北齐的顾虑,他只有我一个儿子,怎么不想着护我周全?我于阿爹的价值,远甚过于北齐皇帝的价值,既然早晚回的到阿爹那里,我何必徒教自己受伤呢?”
“你倒很是笃定。”高行轻笑,“可你耐住性子同我套关系,我怎么总觉得你是想诱我放松警惕呢?”
“便不能是真的想亲近你?”他半开玩笑地试探了高行一句,见高行面色不快后即刻改口,“你若真觉得我是在诱你放松警惕,那你更要看好我,夜里也要防着我对你动手......可惜我现在身上有伤,什么镣铐绳索总有不便之处,等下安寝后,还要行哥多顾忌。”
他本是随口调戏几句,见高行不语便以为偃旗息鼓。可到了晚上,高行吹熄灯后,竟是躺在了他身边,手握住他手腕,叫他一动一静都尽在掌握中。
第19章
一尺之间的间距,高行的发丝甚至能搭在他颈间的皮肤上,难耐的痒又没有办法拂开,他试着动了动身体,还没有把头发弄掉就听到高行冷淡的声音:“睡觉不要乱动。”
“你松开我,我就不动了。”阳渊说,想想还是向高行认了输,“我就说说,哪里敢真的在夜里对你动手?”
他感到高行的手松了松,他试着挣扎了下,竟然真的摆脱了。手腕间还有着汗水的滑腻,高行动了动,绕在颈间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落到了床榻上,而他一时间竟有些失落。一片黑暗中,他并不能看清高行的面容,却似乎可以想见他脸上的笑意:“我知道,我只是想逗逗你。”
真是有闲情逸致,可阳渊却不觉他这行为古怪,仿若他们本就该亲近。他还惦记着高行的那缕头发,伸手想拨他一把头发过来,黑暗中辨不清楚方位,有那么几缕便落到他脸上,他感到唇间有异物,牙齿动了动,高行立即惊觉:“你在干什么?”
“我也逗逗你。”他说,还真衔起高行的头发嚼了嚼,高行恼怒,伸手锢住他下颌撬开唇齿,他不适地扭头,唇不慎触碰到高行的指关,而后又碰到了手背。
他手背冰冷细砺,既不是娇生惯养的柔嫩,却又不是粗糙陋鄙。他有那一个瞬间竟有冲动想高行停下来让他亲吻他手背,亦或是在灯下细看那指骨是否分明,只是很快高行便抽出了手推了他一把,似乎咬牙切齿道:“你再折腾,我真把你捆去牢里了。”
“是行哥先逗我的......嘶------”他心里也觉得他可能弄过头了,这时候还不宜太过放松,略略移了移肩膀,适时地惨叫一声,一旁的高行果然略微紧张,“怎么了?”
“无事,只是碰到伤口了。”他说,驯顺地挪了挪身子,“现下莫说是伤了,连毒都没有清,行哥不好好照顾我,来日残了都赖行哥。”
“你好好睡觉,我就照顾你。”卧榻之侧,高行冷冷道,“要是再折腾,或者再说这些话,我说到做到。”
阳渊也知晓可能过火了些,想着今晚就这样安歇算了,肩伤也实在有些疼。他拢紧了被子,心中却有些奇妙的情感。
他并非不曾与人同卧一榻过,可从前除非是和父亲一起,他只当旁边是块木头------从未如现下这般,既心怀忐忑,又实觉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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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他大抵摸清了高行的作息:高行每日确信他睡后才安歇,卯时侍从则将他们一同叫醒。
而此时他伤势也好了大半,因着没有更换的衣物,便拣了高行的衣服穿,高行比他大四岁,两人身形却差不太多,一日起后,他见高行在镜前编发,便到他身后拿起他案前的发带,朝高行摇了摇:“行哥,给我拿来编头发可否?”
“你会编头发吗?”高行问。
“那就赖行哥帮我。”他朝高行笑了笑,又晃了晃发带,“行哥连一根发带都不肯给我吗?”
高行静默片刻,真的起身换他坐下,替他编起了头发。编发比梳发更加复杂繁琐,而高行手势娴熟,阳渊心中缄默,神情却做出笑语:“行哥编起头发来比我阿爹还在行呢。”
头顶,高行手指似乎顿了顿,而后道:“阳将军帮你编过头发?”
“北周太祖皇帝多沿孝文旧制,称帝之后,长安皆仿汉家发式,如何找得到会编发的仆从呢?”他捻起一根已经编好的辫子,轻声道,“他也只是我小时候给我编过几次,但帮我梳头还是常有的。”
高行静了静,又问:“你们父子如此相厚,如何你在敌营多日,却不露忧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