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映似乎下意识动了动身子,转而便被高珩以更加强势的动作牢牢圈在怀中。卫映神色亦微变:即便看不到高珩的神情,他也意识到了他与阳渊之间隐隐的敌意,不像是久别重逢的兄弟,更像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冤仇。
心念一转,他忽得想起阳渊同他说过先前他与高珩的误会一事,他拉了拉高珩的袖子,试图解释道:“舅舅,你听我说......”
他还未说完话便昏了过去,高珩打晕了他,动作之快教阳渊都来不及反应。他抱起卫映,再未看阳渊一眼:“来人,拿下他。”
门外即刻闯进来十余个披甲卫士,从阳渊踏进房门中后,他们应当就守在这里了。阳渊不言不语,束手就擒,只听见高珩又道:“灌药下去,不要教他有反抗之力。孤现下去见尉迟将军,约莫一个时辰后回来。”
“那侯爷呢?”卫士看了高珩怀中的卫映一眼,略微犹疑。
“让他留在这里休息。”高珩垂下眼睛,神情温柔些许,“通知宇文郡守一声,孤要借他府邸一用了。”
尉迟肃自矜身份,到灵武后不肯住在宇文庐府上,宇文庐作为他孙女婿,早在他第一次来灵武探望孙女时便为他置办好宅邸,奢靡尤胜于郡守府。待高珩带人进了府邸,尉迟肃即刻命人供上待客的茶水,又请高珩入座,见他虽未着华贵衣饰,无满座宾客相衬,然见他气度高华,更兼面貌秀美绝伦,室内宝光四溢亦不及他风仪夺目,不由先出口赞叹道:“殿下盛名遍北朝,如今一见,当真是神姿高彻、灼然玉举,传闻远不能道出十中之一啊!”
“将军器宇轩昂,不怒自威,亦甚传言远矣。”高珩道,他天然便带着目下无尘的清贵气,纵然知晓他夸赞之词不过客套,尉迟肃仍觉极是受用,“还要多谢将军襄助,否则孤一行也无法避过阳重源的耳目。”
“能笼中捉鳖,更有赖殿下筹谋。”尉迟肃道,旋即试探道,“不知阳重源现下如何?”
“自然被孤好生关着。”高珩微显狭长的凤眸轻轻眯起,“将军尽管放心。”
“话虽如此,可此人心性狡诈,尤善颠倒是非......”
“他确实是狡诈多谋、口蜜腹剑之人。”高珩截断,他抬手饮茶,那手指抵在玉杯边缘,晃眼间竟不能分辨,“孤自负有决断,也在狮城被他巧言迷惑,以致沦落至此。幸遇上了将军,才有机会雪耻。”
“殿下何出此言?”尉迟肃声音微微抬高。
“实不相瞒,太广十五年孤曾与他有过交情,虽常年不得相见,亦以为情谊如同兄弟;三年前,孤对合盟之事并无多少兴致,是阳重源极力劝说、陈以厉害,孤才决意为之------不成想竖子背信弃义。”高珩声中恨意暗生,显然对此极为在意,“而两月前,孤死讯方一传出,他便立刻犯境伐齐,晋阳之地曾为其父驻守,在此经营数年、威望隆盛,落到他手里,不仅扼齐地咽喉,也为将军心腹大患。”
晋阳富庶,又乃兵家要地,尉迟肃细想,也觉阳渊居心叵测:“是,所幸殿下有天神庇佑,能逃出生天,不教竖子奸计得逞------殿下可不能再对此人心慈手软了。”
“将军放心。”高珩沉声道,“孤既中过他一次计,便不会再放下戒心,更兼旧仇新怨,要狠狠磋磨他才会消气。”
他眉眼间闪过一丝厉色,显然真对阳渊恨到了极处,尉迟肃更加放心,又为他斟茶:“那殿下如今有何打算?可有本将军能襄助的?”
“将军只需调兵前来灵武,守株待兔。”高珩一笑。
“何解?”尉迟肃正色。
“半月之后,北齐镇北将军便会率朔北十州前来灵武拥孤为齐帝,此时便可把阳渊推出来挟令晋州之部,孤同将军夹击之,必能使其大败而归。经此一事,他既无军队依仗,威望亦将一落千丈,届时将军借元太后凤谕,自可罢却阳渊大司马大将军之位,统领朝局。齐、周也可结秦晋之好,各自安生。”
“确实,待本将军承担辅政之责后,必与殿下订盟。”尉迟肃想到高珩能帮他除去阳渊这个拦路的,顿时心中大快,“只是不知那时如何处置阳重源。”
对座,高珩神情有一瞬凝滞,而后舒然而笑,似不以为然:“杀、剐、圈禁、流放,自是依照将军。”
言语至此,彼此已成竹在胸,尉迟肃送高珩到门边时,忽得想起一事:“殿下围住阳重源卧室时,可有看见旁人?”
“何解?”高珩脚步一顿。
“我那孙女婿留心他动静已久,他虽一直闭门不出,房中却也是有人的,有侍女到院子里,听见房中有狎昵之声,病中也未消停。”他见高珩神色愈发冷凝,以为是他素来冷情,不喜这闺房之事,但想到来日还要仰仗元太后,便也决定硬着头皮替元月华办好事,“听闻是他从邺城带回来一个齐女,本将军有子侄得以惊鸿一瞥,甚是心悦,不知此女现下在何处?”
他问完之后,却见高珩脸色更冷,玉般的眉目有恼怒之色,须臾,他勾唇而笑,却不似此前温和:“那要向将军赔罪了------孤方才得见,也甚是心悦,现下回府,就要他侍寝了。”
第10章
卫映从昏迷中醒来时室内一片黑暗,他起身想点灯,却被人从背后抱住。他顿时惊慌地挣扎起来,试图呼救时嘴却被一只手捂住,身后传来男人温柔的声音:“阿映,是舅舅。”
是舅舅。卫映稍稍冷静了些,心中涌上万千想同高珩说的话,到了嘴边脱口而出的是他最关心的:“阳渊呢?”
“你就只想着知道他怎么样吗?”高珩问。
卫映明显感受到高珩的身体僵硬些许,可他实在太想知道阳渊的下落,他低声道:“他是我二舅,我当然该关心他。”
“你知道他是你二舅,就该知道他是我弟弟。”高珩淡淡道,他声音中的那丝冷漠令卫映有些抗拒,在记忆里,高珩对亲近的人不会用这样冷厉的口气,更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他心里对阳渊的处境更加担忧,推开高珩不管不顾道:“我要见他.......”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一见我就只关心他?”高珩把他拽了回来,卫映恐惧地想躲开,待发觉高珩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后才略略放松了些。感受到卫映的恐惧,高珩心中一酸,想到他在卫映身上的遍身伤痕,更是舍不得再为阳渊的事生他气,“我到了北康没有找到你,邺城又传来消息说高桓为你发丧,我既知道高桓做得出个这样的事,又不肯相信你真的死了,等挖出棺材发现里面是空的才把心放下了一点......”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感受到高珩放柔了语气,卫映才找回一点从前被高珩圈在怀中时那种安心与温柔的情感,与此同时又有了敢于在高珩面前袒露的幽怨与委屈,“你知道我在哪里,你却不来救我......”
“我见邺城的墓里是空棺,虽然情愿相信你没有死,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只觉得你若是逃了出去,必然会去恒州找你三叔,或者去朔州号令旧部,待我到了朔州亮明身份,他们却告诉我,邺城中的人已经送来了我的尸首,是你亲自指认过的。”
“你服毒那夜,我被押到王府,高桓给我看的尸首,确实是你。”卫映颤颤道,有些冰凉的手指探着高珩的耳畔,摸到了那一点凸起,“我看了这颗痣,就知道是你.......”
“那确实是我,可第二日后就不是我了------我早有安排,若是传出我死讯,一定会有人盗出我尸首,等三日后仍不醒来才下葬。”高珩拥着他,喃喃道,“阿映,我死的当夜,你怎么不守着我啊.......”
他本是无意的一句,怀中的卫映却忽得剧烈颤抖起来,黑暗中他只能朦胧看见他的眉目轮廓,却能察觉到他在歇斯底里地大哭:“我怎么守着你啊?高桓打我,折磨我,要我抱着你被他操弄,待他累了就要我到门外跪着,我不听他的话他就要对你下手.......”他哭得越来越委屈,嗓子都嘶哑了,高珩心如刀绞,卫映仍近乎绝望地哀嚎控诉着,“他们找得出千万种办法来对付我!在群臣面前作践我,把我当成奴隶一样折磨......”
他忽得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也揭去了脸上的伪装,抓起高珩手狠狠按住他脸上的火印:“他们还在我脸上刺字、烙火印,给我浇酒、浇油想活活烧死我.......那时候你在哪里啊?你不救我......不是你救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