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施主，上苍有好生之德，放下屠刀，佛会渡你。”净玄道了句佛偈，死守着阵眼困住韩梦骨。
“一个两个都要渡我，多管闲事。”韩梦骨嘴上这么说，手上的杀招却缓了下来，不再招招皆为取人性命，专心破阵。
而另一边的逍遥派掌教见韩梦骨放松警惕趁其不备甩了个铁蒺藜过去，上面淬了麻药，一旦扎进肉里立时见效。霍云荒见他出手，奈何此时正与巨鲸帮帮主过招，一时分身乏术，无奈之下拼着受伤之险飞身过去用身体将暗器硬扛了下来，铁蒺藜深深嵌进胳膊里，霍云荒几乎疼得动都不敢动，罔论捉刀。不一会儿药力上泛，眼前便如浮了一层薄雾，朦朦胧胧什么都不甚清楚，他才知道眼前这两人心怀鬼胎，索性也无顾忌，将始终收在鞘内的伽蓝刀拔了出来，刀锋直指，甩了甩发昏的头，亮明了自己的态度。那巨鲸帮帮主自是不敢小觑他的实力，见他如此，气得两颊肌肉发抖：“霍大侠你可要想好了，这伽蓝刀若真在此伤了人，普天之下怕是只有万鬼渊能容得下你了。”
“霍某半生行侠仗义无愧于心，未曾料到临了还是动辄得咎。倘若这正道是这样的正道，那么霍某的这些许侠名不要也罢！”韩梦骨曾跟他说过，你对旁人千般好，旁人都不会惦记你的恩情，但若是你对旁人坏了一分，旁人便忘了曾经的好，只抓着你的一点过失不放，霍云荒曾经是不信的，只是今日，却真让他瞧见了。霍云荒讽刺的笑了笑，提刀挥了上去，麻药药性很烈，他如今全靠着伤口的疼痛来是自己保持清明，眼前只有巨鲸帮帮主越发迅疾的剑招，没能注意到那逍遥派掌教已渐渐向困着韩梦骨的人群靠去，他也不动手，只找那视角盲区落脚，专心待在正对着韩梦骨后心的地方伺机而动。
忽然，变故陡生。远远江面上驶来几艘楼船，江水被划开，翻出几丈高的浪头，一挂挂白帆在晴空下尤为扎眼，正是先前被落了江的红货引走的那批人！船上之人远远瞧见那场混战，以为是在争抢韩梦骨私藏的财宝，便靠也不靠近，招来了弓箭手朝那艘小船放箭。
船上之人虽是武林好手，但吃亏在没有防备，便也着了他们的道，虽没有丢了性命的，却也损失惨重，一时场面十分混乱，不知是先躲开这箭雨，还是先擒了韩梦骨再说。韩梦骨压力骤减，摧枯拉朽般便破了伏魔阵，正要去帮霍云荒，忽然破空之声袭来，然后便是背上钻心的疼。韩梦骨探手一摸，摸了满手的血。几根短箭深深扎进肺腑间，只留了一段羽翎露在外面。韩梦骨一口血再也忍不住，淋淋洒洒尽数喷在了衣襟上，疼的半跪了下来。
霍云荒看着韩梦骨背后拧笑着的逍遥派掌教一击得手后随意扔了方才暗箭伤人的机弩，抽出腰间长剑刺向韩梦骨，情急之下将伽蓝刀甩了过去，那济世度人的伽蓝刀第一次沾上了人命。
乱飞的箭矢射穿了韩梦骨储在船舱里的临江仙，被箭锋带起的火花顷刻间便烧成了漫天大火，船上众人深知再不走怕是都要死在船上，便也顾不得许多，纷纷扑着身上的火跳上了来时的竹筏。
那巨鲸帮帮主早在火着起来时便逃命去了，霍云荒再也没了顾忌，拖着沉重的身体渐渐向韩梦骨靠过去，韩梦骨看着渐渐划远的竹筏却连牵扯起笑的力气都没有，顶着那僵硬的人皮面具缓缓对几乎是爬到自己身前的霍云荒说道：“这……便是……你的大道，你殉你的道，却……却连累爷……将性命交代在这儿了”
霍云荒身上的药力几乎蔓延到奇经八脉，他几乎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却仍旧笑了笑：“明明是我陪你死在这儿，好一个颠倒是非的修罗恶鬼”
他的眼前越来越模糊，却听身前人没了动静，有没话找话道：“你我好歹要共赴黄泉，我却连你的模样都不知道……也好，轮回路上还是别再碰见你这个煞星了。”
韩梦骨听完后便用最后一丝力气撕了自己的人皮面具，朝他笑了笑，往日那个笑容被面具遮着，总显得龇牙咧嘴像是在做鬼脸，但此刻在这张眉清目秀的脸上，却显得尤为面善，哪有半分修罗样？怨不得他总要戴着面具。张了一副慈悲相的修罗对他道：“还是……还是找找我吧，下……下辈子，我跟……跟你学做个好人。”
韩梦骨惊讶地睁大了濒死的眼，看着眼前的人缓缓摇头，蓄起了最后一丝力气，拾了船上不知谁掉落的九节鞭，卷着他的腰向那渐远的竹筏甩去：“我早就说过，我救得了你。”
“净玄法师，有劳了！”他不知道霍云荒为何还会有这么大的声音，一时江上都是他的回声，韩梦骨被抛向半空，自中途转过头来仔仔细细看着他，看着他弯着唇笑，看着他嘴唇翕合说了句“做个好人”，看着他高大如山的身影在火海中越来越模糊，直到再也看不见。
净玄法师受霍云荒嘱托接下了被从火海中甩出来的无名少年，正想安抚几句，却见那少年一眨不眨盯着火海的眼，忽然滚出了一串泪，仿佛佛祖叹息，菩萨哽咽。
净玄法师再次见到那少年，是在自己栖身的寺庙大雄宝殿下。
那少年满衣满手都是鲜血，却双手合十，恭恭敬敬跪在了垂目的佛祖前。
他无端便想起了几日前的江湖传闻，听说巨鲸帮被人闯入，上上下下无一伤亡，唯独帮主被一支短匕封了喉，见过的人都说，那伤口，像极了寒词。
那少年见他过来，笑着对他说：“弟子为了报恩犯下了几条人命，还欠别人一条命，答应了那人余生做个好人，不知大师当日说的渡我，还作不作数？”
那笑容，像极了端坐在南海莲花座上悲悯世人的观音。
净玄道了句佛偈，双手合十道：“那便叫度厄罢”
几十年后度厄法师圆寂，前来送别的人皆泣不成声，他这一生普渡众生，救人无数，好人恶人在他眼里皆一视同仁，江湖人提及他都是一片赞誉之声。
深山间的古刹里暮鼓一声长吟，将所有江湖纷争都深深埋进汗青一册，江湖里徒留说书人一声叹息，说着几十年前江湖有个霁月光风的大侠名唤霍云荒，发誓要渡一个恶鬼修罗，只是最后……香草绿竹，佼佼君子，最是人间留不住。
几年前的存稿，来自大一思修课的一段思考:船快要沉没时，船上的人你会救谁？
思想浅薄，笔力不足，但好歹是万鬼渊脑洞里生出的大儿子，所以还是发上来了。
愿每个暂时失途的人都能遇见一个霍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