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多久沛城终于入春,沛城的初春极其潮湿,特别是三四月倒春寒的时候,那种湿冷湿冷让苏家怡差点感冒了好几次。
那天周六,苏家怡一起床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之后,奶奶嫌弃地说,你看你最近就知道说地滑不去运动运动,抵抗力差了吧,又要感冒了吧,你可别传染给我。
大概是奶奶的话传到了汤兆东他们的耳里,就在那个淫雨霏霏的下午,苏家怡穿着红色的雨鞋,踢踢踏踏地溅着路上水花跟在他们四人后面,叽叽喳喳地吵着问要带她去哪儿,祁嘉几次不耐烦道你等会儿就知道吵什么吵,路两旁坐在石阶边上的人,骑着单车框框当当路过的人,看着一个梳着山鸡哥发型的大男孩后还跟着几个形色各异的孩子一边吵一边走,都只是笑着摇摇头。
直到他们带着苏家怡在小巷里绕了十几圈后,终于在一边骑楼下一个细窄的铁门口前停下,苏家怡抬头,看到一个白灯箱,上面用正楷字体写着:正龙拳馆。
楼道很黑,只有一盏忽闪忽闪的白炽灯掉在楼顶,汤兆东走最前,苏家怡怯生生地跟在他们后面,阿梓走在最后,好像每次要一列走时他们都是按照这样的顺序,而苏家怡也觉得无论是在哪里,这个排列永远给她最大的安心。
那是苏家怡第一次见叶叔和叶少棠,那时候叶叔头上的白发也只是寥寥几根,而那时的叶少棠也只是刚十九二十的大哥哥。
苏家怡是那天起第一次接触拳击,就在那天叶少棠帮她带上拳套时,汤兆东在一旁半蹲下与她平视着说,家怡你不能老是生病,也不能老是被别人欺负,自己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叶少棠笑了,有那么一个瞬间,苏家怡觉得叶少棠笑起来跟一个人很像。
是顾临初,是她的初哥哥。
苏家怡一直追问汤兆东是怎么认识叶叔他们的,后来祁嘉告诉她,没多久前叶少棠在路上看到一群小混混欺负一个女孩,上前制止时因为对方人多寡不敌众,身上被砍了几刀,汤兆东和阿梓不知道忽然从哪里窜出来,受了点小伤却依然凶狠地把对方一群人喝走还将叶少棠送回了拳馆,叶叔就说,以后正龙就是他们的靠山,他们愿意,随时上来。
阿珍和李宗同听说了苏家怡开始练拳都无条件支持,所以后来他们上正龙的次数越来越多,不过也不完全是因为苏家怡要强身健体,更多的是因为阿梓要练体能。
那天苏家怡不经意地从后面听到阿梓祁嘉跟汤兆东的对话,这是她生平唯一一次听到他们几个间有这么严肃正经的谈话。
汤兆东说:“你就什么都别想,钱的事儿我会给你解决。”
阿梓说:“那是警校,我听说会查家三代……”
“我说了你要是想考,你就一心一意去准备其他的我都会想办法给你摆平……”
“对啊阿梓,你不是从小相当警察吗,你就去拼一下,其他的我们有办法。”
苏家怡一直在墙后没有出来,她心里忽然觉得很感慨。
有些人觉着自己高贵非凡,有些人觉得自己不可一世,有些人觉得自己优于常人,可是那些只是活着平凡的人,却让有着比他们珍贵的感情。
那些世上凭空出世的自命不凡,都不过是空洞空虚的畏惧。
初二那年,苏家怡过的很平静,是出乎她自己意料的平静。
她和张婕陷入了不可平复的冷战,从三人小分队到四人小分队再到三人小分队,宋韵锶的无声漫入将只会安分守己的苏家怡挤了出来。
苏家怡看出张荣琛大概还喜欢她,只是从之前的高调张扬演变成了只在远处默默注视,相比起二人的沉默,宋韵锶依旧徘徊在苏家怡身旁,依旧带着她人畜无害的笑容。
事情终究是在那个酷热的暑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八月在知了夏蝉孜孜不倦地鸣叫中来到了中旬,比起到小士多或者去正龙,苏家怡更愿意躺在家里红木长椅上吹着风扇。
可每隔几天就当苏家怡侧躺在长椅上,头顶的挂扇在“呼呼呼”转动着,怀中抱着一个大西瓜,看着电视上罗嘉良和吴镇宇上演着一幕又一幕缠绵悱恻的兄弟情深时,楼下总会不定时传来祁嘉一声粗犷的喊声:“苏家怡开门!”
那天离开学大概还有一个星期,苏家怡正坐在士多里边舔着她最爱的五羊香芋甜筒边埋头补着暑假作业,祁嘉正在沉着脸帮着阿梓认真地填写着警校的报考单张,汤兆东正和康乐孝帮着老板娘将刚运到门口的新货搬到店里。
所以当那个染着一头金毛和阿梓年纪相仿,穿着花衬衫花短裤,脖子上还带着一条粗金链的男生带着几个小喽啰出现在货车后面时,一开始苏家怡是没有在意的。
直到祁嘉和阿梓忽然起身,苏家怡才一脸茫然抬起头,就看到花衬衫将手臂搭在汤兆东肩上,三四个小喽啰夹着康乐孝紧跟在二人身后,一群人往不远处一条偏僻的小巷走去,祁嘉和阿梓发现过来时连忙小跑着跟上前。
苏家怡到了后来就算她挠破脑袋她也没能回想起当时的自己为什么要跟上前,可是那一刻的苏家怡心里其实只是单纯的觉得,她不想也不能被他们落下,所以她迅速放下笔合上作业本,跑到了祁嘉和阿梓身后拽了拽祁嘉的衣尾,祁嘉看到是她后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说,你回去大人做事你小屁孩跟上来干嘛。
她总觉得上了高中后祁嘉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脾气越来越差,话也越来越粗暴。
苏家怡不爽,溜到阿梓旁边依旧跟着。
祁嘉后来说,我真的很不懂,真的,我一直在反省是不是我们从小让你看到太多你当时那年纪不该承受的暴力场面让你不知道要害怕,一般女孩看到这种情形不是应该躲起来吗?
苏家怡说,第一次看到这场面的时候我就已经没躲起来了,你觉得之后还会吗。
可是苏家怡之后有后悔过,那一次她确实不应该跟上前。
她跟在二人身后刚到巷口前,阿梓和祁嘉猛然站住,她一个没站稳一头撞到祁嘉背后,她还没反应过来时祁嘉忽然转身食指竖在嘴前示意让她不要说话,忽然,又听到阿梓大喊一声“东哥”,“哥”字还没说出口,祁嘉迅速转身用手捂住阿梓嘴前不让他发出声响。
苏家怡才意识到事情和以往不太一样,她才开始知道要惊慌。
可是她的好奇依然驱使着她探出头,而眼前的一幕的震惊让她这辈子都难以释怀。
汤兆东跪在石砖地上看着祁嘉,身上穿着的纯白色短袖恤衫上沾满了殷红的血迹,脖子上一道深刻的伤口还在留着血,左手撑在地上,右手握着一把水果刀的刀柄。
而刀刃正直直地插在那个花衬衫胸膛上!
花衬衫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双眼睁得像金鱼眼一般大,一般吓人。
巷子里没有任何人,只有同样是伤痕累累康乐孝站在另一侧双手紧紧反手按在石墙上,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汤兆东双眼定定地看着祁嘉,苏家怡看出那眼神中分明是带着前所未有的惧怕,苏家怡从来没见过汤兆东的这种眼神,此时此刻甚至还有些苍凉。
片刻后汤兆东转眼看向被祁嘉紧紧扣住双手捂着嘴却一直挣扎着要逃脱要扑上前的阿梓。
苏家怡竟然看到汤兆东笑了,就一瞬间,仅仅是一个刹那。
阿梓终于甩开祁嘉,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句“汤兆东”!
汤兆东的脸上又恢复了阴郁,他对着祁嘉大喊:“跑!这里不关你们的事快跑!”
祁嘉又紧紧地抓住阿梓,可是阿梓的痛苦让他完全失去了控制,祁嘉一边低沉声对着苏家怡说“快走”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抓住阿梓不让他上前,苏家怡一下子竟迈不开脚步,她也不知为何泪水一直从眼眶里溢出,她看到阿梓双眼早已通红,额上的青筋早已暴起,手臂上的血管已早已膨胀,汗水早已浸湿了衣衫,依然没有停止过一刻要冲上前冲到汤兆东身旁。
祁嘉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拉住阿梓,他又低声对苏家怡说了句“一起走,现在立刻马上”,苏家怡才知道要一起拖住阿梓将他带离现场。
她和祁嘉最后回头,汤兆东看到三人终于离去才像舒了一口气般。
他们三人终究手上没有沾到一丝的鲜血,可心里早就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