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很心疼当时的那个小男孩，也很心疼面前这个大男孩。
“我们都不过是人而已。”苏家怡尝试去安慰他。
顾临初坐到苏家怡旁边，双手无力地搭在腿上，整个人向前倾地低着头。
相对无言了许久，顾临初才说：“今天是我第一次上手术台，可是手术失败了。”
顾临初说出这句话时，已经回到了往常的他，那个镇定从容的他。
苏家怡一刹那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去安慰他，可顾临初的语气又仿佛不需要她的安慰，她只是表示听到了点点头，她缓缓地将手放到顾临初背上，轻轻拍了拍，手便不自觉地停在了他背后。
“有生的地方，就会有死。人间本来就是生命交替的，何况是医院。”苏家怡的语气淡然，就像在讲述着一件陈年久往的琐事一样，“可你还是顾临初啊，成功和失败，你也还是我崇拜的初哥哥啊。”
顾临初缓缓地侧抬起头，看着苏家怡没有太多表情地看着他，温和无暇，像是看透的世间万千不全的透然澄澈，他忽然感到一阵轻松。
生与死，一生人，白驹过隙，寻寻觅觅，所有的悲伤疼痛，还好都在丢失中又回到身旁。
尽管一直想要站在最高处，怕自己失望，怕别人失望。
好像一切的悲痛，也不过如此。
林南珈在连给顾临初打了七八通电话依旧无人接听时，便打到医院科室，得知顾医生今天手术失败，手术结束后便失魂落魄默不作声地离开医院，手机都忘了带。
当然，林南珈绝对不相信顾临初会有失魂落魄的一面，就算有，也不会给这些一天到晚就爱跟在顾临初身后献殷勤的小护士看到。
尽管林南珈不相信顾临初会因为一次手术失败而颓然，但是她忽然想起那年在医院病床上触碰到死者冰冷的肢体时的害怕，尽管她每次嘲讽顾临初自己当法医见到的都已经是死的就从根本上隔开了要亲眼看着有生至死的一切可能而顾临初当医生就不能时，顾临初都总是一笑了之。
此时她忽然有点担心顾临初。
林南珈去到顾临初办公室时，办公室里只有坐在他对面同为实习医生的小何还在，林南珈拾起安静躺在顾临初办公桌上的手机，煞有介事地问小何，你们顾医生今天真的失魂落魄吗。
小何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林南珈：“南珈姐，我们不懂临初，你还不懂吗？失魂落魄？可能吗？不过临初今天手术之后状态确实不太好，你也去安慰安慰他，杜主任其实也说了，这手术本来风险就极高，患者没能挺过来，也是预料之中。”
林南珈手里拿着顾临初手机，先跑去了医院天台，没看到顾临初后，才靠着墙边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我们不懂顾医生，你还不懂吗？”，林南珈当然懂。
顾临初看上去的沉着冷静，遇到任何事情都脸上都总能带着镇定自若的微笑，可是他心中不允许一点瑕疵不允许一丝差错不允许一分失败的苛刻，林南珈当然懂。
林南珈是最懂得的人。
林南珈这些年都没有试过找不到顾临初，她仔细想想，好像真的一刻都没有，那年顾临初承诺会给予她做发小的所有权利和让她永远能尽到做发小的义务，不会再骗她时的坚定林南珈还历历在目。
这些年里顾临初确实做到了，尽管不是时时刻刻在一起，可是这些年来的默契让他们随时知道对方在哪里，可是这次，林南珈真的对他在哪毫无头绪。
林南珈这样想着，直到她不知不觉中走到医院后区的林荫大道，直到她看到顾临初和苏家怡亲近地坐在一起。
临初搬家
林南珈的离开还算是给了方纯离一个晚上的思考时间，而顾临初的离开，却是只有一个转身。
可是这不能全怪顾临初，在搬家前的那个星期里顾孟然和何月屏没有表现出任何要搬走的征兆，直到那晚，顾临初已在梦乡，何月屏突然进房将他叫醒，让他赶紧收拾东西。
顾临初还用小手搓着双眼不知所措，走出小客厅却看到满屋狼藉，顾临初惊醒，以为家里遭到了抢劫扫荡，可看见父母都在手忙脚乱地打包着家里的东西，他震惊之余更多的是疑惑。
那是一个四月，林南珈搬走后还没到一年，甚至下学期还没有结束的一个周六清晨。
太阳还没完全升到山顶，顾临初趁父母还在忙乱收拾着家里一切的时候，他偷偷溜到方家大宅门口，拼命的敲门，四婶开门后看到穿着单薄衬衣的顾临初正满头大汗，口中还不住地喊着叫着方纯离。
那天方源不在家，方纯离走出来时奶奶也被吵醒了。
奶奶后来说，她好像从来没见过顾临初这孩子有过这么着急的样子。
方纯离看到顾临初这个样子，睡意一下荡然无存，顾临初看到奶奶跟她身后，他叹了口气，牵着方纯离回到屋里，对着奶奶和方纯离说：
“奶奶，离妹，我要搬走了。”
奶奶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点的惊讶，甚至好像一早就知道一样，可是方纯离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一下子受到太大惊吓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甚至头都没有转去看着顾临初。
顾临初看着二人这幅表情，他又看看外头太阳已经慢慢升起，他一把抓着方纯离的小手，口中说着“跟我来“便将她带了出去。
大榕树下，方纯离坐在石凳上怔然，顾临初半蹲下来与方纯离平视着，时不时还回头看看自己家的方向。
“离妹你听我说……”
“你真的要搬走了？”方纯离忽然抖着嗓音，眼噙泪水地看着顾临初说。
“我也是昨天很晚的时候才忽然知道要搬走的……”顾临初语气很焦急，仿佛耽搁一秒也不能把话说完一样。
“你不是说你不会丢下我的吗！”方纯离忽然哭喊。
顾临初忽然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小纸条，是一页从田字本里撕下来的纸条，塞到方纯离手里，说：“这是我昨晚偷听到我爸跟搬家公司讲电话说的地址，你拿着……”
方纯离没等他说完三两下奋力地将纸条撕烂扔到地上，顾临初焦急的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紧紧抓着方纯离的双手，双眼有些浸湿地语无伦次地说：“纯离……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我一定……”
“你个骗子！”方纯离撕心裂肺地叫喊着，“你说过你不会丢下我你会一辈子不走开的！你们都是骗子！”
“我一定……”顾临初还没说完，何月屏已经匆匆忙忙地走到他们身边，不留余地地拉着顾临初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旁，方纯离看到何月屏忽然出现连忙低下头，何月屏看着这一幕脸上也是有些心疼，摸了摸方纯离的头，说：“纯离啊，临初要出发了，我们以后再回来看你好不好？”
方纯离还是低着头，双唇紧抿，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那样不断往下掉，硬是不说一句话。
何月屏看着这状况，叹了口气，还是将顾临初拉走。
方纯离才抬头，看着顾临初离开的方向，顾临初一步一回头，太阳已渐渐升上山头，晨曦照落在顾临初离开的路上，照落在他的身上。
方纯离忽然觉得，顾临初在晨光中的渐行渐远，没有掠去一丝一毫的尘埃，仅仅是一道金光，流散在巷子的远处。
那年1993，顾临初林南珈十一岁，方纯离九岁。
十一和九之间隔了个十年，他们大概没想到后来柴九的名句“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在第一个十年，方纯离先后告别了在她小世界里曾经以为会天长地久的两位发小，当她坐在曾经等着二人放学的石阶上时，她恍惚间觉得了过去的一切无所畏惧，不过是恃宠而骄.
在放长双眼久久等候中，远处的巷口并没有出现等待的人，她再也找不到放纵的借口。
方纯离忽然而然的不在状态显而易见，虽说平时上课她不见得有多认真，但是这几天她无时无刻的眼神放空，形容呆滞引起了班主任的关注。
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听到顾临初突然搬家转学后，班主任就对方纯离的状况了解一二，对她没有过多责罚之余甚至更多的是理解和包容，私底下偷偷联系方源让他来学校一趟，别让方纯离知道。
“方先生，我也听说了，南珈和临初陆续搬走，纯离生性单纯而且年纪还小，一下子很难接受，尽管我知道你平时工作上很忙，还是单亲家庭，但是纯离现在很是需要你作为爸爸的陪伴的，虽不说这样下去耽误学习，对她的性格情绪都是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