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清晨,闪耀着橘红色光芒的太阳依旧出于东方,空气被涤荡得无比清新,夹杂着淡淡的泥土芳香。余声推开门,突然听见有一处响动,可他并没有在意,倒是被这扑面而来的洁净空气所陶醉,深吸一口气,沁人心脾。他走到屋外的走廊,凭栏远望,清晨的阳光撒在脸上,并不像盛夏该有的烈日那般灼人,倒是有了一些初秋暖阳的味道。
“余声,你洗漱完了吗,早饭做好了。”奶奶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
余声应了一声,准备转身回屋,忽然间一阵清风拂来,温柔而和煦,他回头望向楼下碎石子铺成的小广场,仿佛看到一幅似曾相识的画面。他愣了一会儿,又听见奶奶的催促声。回过头准备进屋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被风吹的虚掩的房门下有一封信,想必刚才的声音就是这封信从合页处的门缝里滑落所发出的响动。
他拾起那封信,信封上只写着“余声收”三个娟秀的大字,这字迹他再熟悉不过。倩妮为什么要给他写信,以她的性格,他不太相信会是情书,那如果不是情书又会是什么?忽然间一种惶然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拆开信封,展开信纸,果不其然,赫然写在开头的“对不起”让他愈发地心神不宁。
余声:
对不起!恐怕只有用这三个字开头,才能表达我发自肺腑的歉意。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才选择复读的,然而这一年的时光我却无法再与你共同度过。
父亲的突然离世让我猝不及防,甚至直到前两日,我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成了一个无父无母,又没有经济来源的孤儿。上天残忍地夺走了我最后的依靠,却又大发慈悲地给了我另外一条出路。现如今,小姨是我活着的亲人里最亲的一个,也成为了我唯一可以指望的靠山。幸好,她对我很好,一再劝我随她回上海读书。既然我在这里已经无牵无挂,还不如随她去上海,也免得在这里睹物思人,伤心难耐。况且你也知道,上海比这里大,也比这里好,那里有更多的资源,或许这对我来说是一条更明智的道路。
这一年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与你当面告别,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所以写这封信给你,告诉你我已经离去……
余声看到这里早已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焦虑万分。他将那封信紧紧地攥在手里,惶惶不安地来回翻看信封正反面,除了那三个字之外没有别的痕迹,没有邮票,没有邮戳,那么这封信一定是倩妮一早亲自送过来的。他如果现在去追,说不定还能追上她,说不定还能劝她留下。
他立马进屋换上球鞋,拔腿就向楼下跑去。奶奶发现他跑出去的时候,追到屋外一看,他早已踪影全无。他该奔向哪里,大脑高速地思索。东边一公里处有一个公交车站,那里有条公交线被大家称作“交通线”,据说连接了这个城市的各大交通枢纽。目的地明确,他一路狂奔。
今日的清晨,并不算热,但在奔跑之中,细细的汗液在他的额头上聚集,化作密密的汗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闪亮。很快,他就来到他所寻找的公交车站,12路就是所谓的“交通线”,的确可以在那里乘到。他喘着粗气仔细查看12路公交线所经过的站点,却又在突然间不禁苦笑一声,然后摇了摇头,似傻如狂。这所谓的“交通线”连接了这座城市的两座火车站、一座长途汽车站和城市候机楼,他即便上了这趟车,可又该在哪里下来呢?等他找遍了这所有的出发大厅,恐怕倩妮早已到了上海。刚刚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或许这就是命中的注定,注定他寻不到她。
作罢,作罢,他无精打采地回家。路过一棵大梧桐树时,他停住了脚步,愣愣地站在它的树荫之下。或许一向坚强的余声此刻也需要大树的庇护,庞大的树冠替他遮住了越来越强烈的阳光。
他打开那一直攥在手里的信想接着往下看,却突然间感觉眼睛有些迷离。他又捋了捋信纸上被揉捏过的折痕,即便字迹有些模糊,可仍忍着眸子里的痛继续往下读。
……谢谢你的出现,让我度过了生命里最快乐的时光,也谢谢你的陪伴,帮我熬过了爸爸刚走时最艰难的日子。你为我做的太多太多,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我却无以为报,如果我的悄然离去让你觉得有些忘恩负义,我也并不反驳,或许本来就是如此。但是即便这样,我依然希望在你的回忆里我能够更好一些,希望你怀着怜悯之心记住我所有为数不多的好,唯有这样我才能安心。
开学的日子很快就会到来,这一年复读必然非常辛苦,但既然事已至此,我希望你能够用功努力,不求蟾宫折桂,只盼此生无憾。
如果有缘,我们还会再见,如果没有,那就把彼此当做生命中的过客,就此别过,相忘江湖。
——艾倩妮
从头到尾,她的信里除了道歉就是感谢,难道在她的心里,他们就真的只是普通的同学,再无其他的关系。不是这样的,他的感觉告诉自己,不是这样的,她对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表现出的情绪并不是普通朋友的感觉,难不成那只是一种错觉,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
此时的他,后悔至极。如果那晚在江滩公园,他大胆说出“我喜欢你”,而不是玩了一个连自己都无法接招的愚蠢游戏;如果前几日在老师办公室里,他直接回答“没错,我们就是在谈恋爱”,而不是闪烁其词仓皇退出;如果他把藏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或许她就不再是无牵无挂,而且就算最后她仍执意要走,至少自己不会像现在这般后悔与遗憾。
他不想哭,因为他早就知道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难道他大哭一场,倩妮就会回来,他早已不再那么天真。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感觉眼球特别的干涩,就像被沙漠里最干燥的狂风吹过一样,急需眼泪包裹滋润。或许只是因为机体本能的反应,他的泪腺不断分泌泪液,他不想哭,可泪水很快就充满了整个眼眶,即便这样,眼球还是干枯,泪腺仍不断分泌。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明明不想哭,却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突然间,他猛然一拳重重地砸向那有些干裂的树干,不一会儿,鲜血顺着手背滴入黄土。或许手上的痛可以多少转移一些心中的痛,也许手上流血了,眼里就不会再流泪。
第23章
其实,此刻流泪的不知余声一个,倩妮坐在开往机场的出租车上,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楼房,眼角的泪顺着面颊流下。
“我知道你舍不得这里,毕竟在这生活了十八年,没关系,想哭就哭,但是你还小,到了上海,过不了多久就会适应那里的生活。”苏丽用纸巾轻轻擦去倩妮脸上的泪痕,微笑着,温柔而细腻。倩妮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点头。
就在一个小时以前,倩妮谎称要回学校拿点东西,苏丽在学校附近的公园里等她。她到了余声家门口,犹豫了再三,仍不敢与他当面告别,只是悄悄地把昨晚连夜写好的这封信塞在了侧面的门缝里。
其实没过多久,余声就看到了那封信,等他追出去的时候,她并没有走远。只是她往西去了学校的方向,而他却往东奔向公交车站。他或许永远都不知道那天从学校回来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因为她选择了带着没有讲述的故事无声地与他告别。
从学校回来的那天中午空气沉闷得有些逼人,乌云压顶,可雨却始终下不下来。
“妮妮,跟我回上海读书吧,不用担心转学的事情,我和你姨父都可以帮你办好。”苏丽和颜悦色地提议。
“不用。小姨,我在这很好。”倩妮断然拒绝。
“你一个人在这怎么能行,你爸妈都不在了,我不放心。”
“没事的,保姆答应了再照顾我一年。”倩妮面无表情。
“妮妮,你可别把这个社会想的太简单了,保姆留下来照顾你也是要付钱的,还有学校边上租房的费用,借读的费用,总共加起来需要不少钱呢。”
“等美国那批货回款了我就有钱了。”
“那批货能不能变现还是另说,但是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供你读书的。只是如果隔的太远肯定会有照顾不周全的地方,你要是去了上海,就在我身边,有什么困难我立马就可以帮你解决,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