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声随着送殡的队伍一路蜿蜒来到了陵山公墓,烈日当空之下,倩妮将黑漆骨灰盒放入事先早已掘好的墓坑里。松开骨灰盒的那一刻,她突然感觉到,这就是她与父亲的永别。她看着一铲又一铲的黄土浇入墓坑,看着骨灰盒渐渐被淹没。她的脸上汗水与泪水交织,浸湿了她美丽的面庞。什么叫做万箭穿心,什么叫做肝肠寸断,或许都莫过于如此。
尘归尘,土归土,即便再是艰难,葬礼终归结束。倩妮回到江夏,生了一场病,躺在床上,干枯的眼睛总是不愿闭上,好像只要她睁着眼,爸爸就会在她眼前,她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可偶尔活在美丽的谎言里或许更能让人感到安慰。那天回去,余声也得了风寒感冒,好在平时身体底子好,尚无大碍,未过几日便也痊愈。
第22章
似火的骄阳从艾少华出殡的那天开始就一直没有离去的意思。转眼两个星期过去,高考成绩揭晓。余声的分数报个北京的二本学校不成问题,这也算是实现了倩妮最初对他提出的目标。
填报志愿的那天,空气凝重得异常,乌云遮蔽了太阳,却挡不住袭人的热浪。
按照班主任通知的时间,同学们回到学校填报志愿,这是他们大多数人高考结束后第一次见面,自然聊得火热非凡。
然而,余声却没什么兴致,同桌的座位也是空荡冷清。
班主任抱着志愿表进入教室,同学们依旧习惯性地安静了下来。班主任一改往日严肃的表情,脸上的笑容可谓是喜上眉梢。虽说倩妮这位种子选手由于弃考落榜,但班里却出了好几匹黑马,足以给班主任脸上争光。
班主任把志愿表发给大家,和之前模拟报志愿时的格式一样,只是多了一些编码、公章,具备法律效力而已。班主任交代了一下填报细则以后便离开了教室,告诉他们填完了交到办公室去。
余声拿着志愿表,没什么心情填写,索性拿起来当扇子在耳边扇来扇去。突然间,他手中的志愿表被人倏地一下抽走,他扭头一看,原来是倩妮。
“你怎么来了?”他喜出望外地问道。
“我来看看你报的什么学校。”她抿嘴一笑,但仍旧没有什么精神。她低头看了一下志愿表,发现上面空空如也:“我就猜到了你不知道该报什么学校,看来我今天还真的来对了。”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一本《志愿填报指南》,“你没买这个书吗,里面介绍了各个学校的招生指南。”
“老师推荐过。”
“哦,”倩妮点了点头,“你那天告诉我你的分数之后,我帮你看了好几所北京的学校,”说着,她翻开那本厚厚的指南,里面有几页的页脚被翻折起来,“这些学校以你的分数应该能上,而且它们的数学专业都还不错,你先看看。”
倩妮聚精会神地指给他看那些学校数学方面的专业名称和招生名额,可余声却是心不在焉。“我准备复读一年。”余声突然说道。
“什么?你为什么要复读?”倩妮一脸惊讶的表情,“你的成绩虽然说……但……但也算是正常发挥,你为什么要复读呢?”
“我觉得我可以考得更好?”余声坚定地说。
若是因为别的原因,倩妮肯定会立马反驳,可余声给的答案却是她在内心深处所笃信的事情,这要她该如何阻止。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你不会是因为我才要复读的吧。这个没关系的,你先去北京上大学,我明年再去,这都没什么。”倩妮关切地问。
“不是,我就是觉得我可以考得更好,我去年的成绩考三本都难,现在不也可以上二本了吗,再努力一年,说不定可以上一本,你不是希望我能上一本吗?”余声微笑着回答。
倩妮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你奶奶同意吗?”
余声点了点头:“她和我想得一样。她原先怕我不愿吃苦,不肯复读,这下我主动提出来,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你怕吃苦吗,再来一年?”
余声轻轻摇头:“不怕。”
倩妮的嘴角微微上翘,轻轻地点头,清澈的眼眸里闪动的不知是欣慰还是感动。
“好,那我们先一起去给老师打个招呼。”倩妮笑着把那本《志愿填报指南》塞进了包里。
两人从班主任的办公室里出来,余声快步朝走廊转角走去,还回过头示意倩妮赶紧跟上来。两人拐过走廊的转角,余声有些气愤地说:“你看见班主任那惊讶的表情没,好像我做出的这个决定特别的愚蠢!”
“他只是觉得……”
“他只是觉得这是我能考出的最好成绩了,所以才那么惊讶我为什么要复读,我明年非得给他考出个更好的成绩,让他惊讶得把嘴巴都掉地上去。”余声咬牙坚定地说。
倩妮点头:“有这个志向很好,别管别人怎么认为。”
“那他后面问的那个问题呢,你怎么认为?”余声追问。
倩妮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和他刚才一样闪烁其词:“这里真是闷热,我们去操场上走走吧。”说完,她便顺着楼梯下楼,他紧紧地跟在后面。
其实操场上也不比走廊转角凉快,依旧是闷热得有些逼人。
“差点忘了来找你的正事儿。”倩妮回身驻足,从包里拿出胖子当时交给余声的那个袋子。她把袋子递给余声:“点一点,正好八万,你帮我还给胖子。”
余声没有接过袋子,只是问道:“美国那批货回款了?”
倩妮摇了摇头:“那批货还没有消息,这钱是我小姨给的,等那批货回款了我再还给她,毕竟她现在是我最亲的亲人了,欠她一点没关系的。”
“你还有个小姨?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余声问。
“我们也是第一次见面,以前只是听爸爸说过,听说我爸妈来这之后两年多,她就嫁去了上海。”
“你们是第一次见面,你确定她不是骗子?”余声怀疑地问。
“放心,就算什么都可以撒谎,她和我妈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不会撒谎。”倩妮镇定地回答。
“这么多年都没有见面,怎么这次想着从上海过来找你?”余声继续盘问。
“前天晚上,她打电话过来问我的高考成绩,然后我就给她讲了之前发生的事情,没想到她第二天就从上海赶了过来……嗨,你就放心吧,绝对不会是骗子,你见过哪个骗子会不附加任何条件地给你这么多钱啊!”
余声点了点头,似乎也找不出什么破绽。倩妮又把那袋钱递到他的面前示意他收下,可他仍是不愿去接,或许对他而言如果倩妮能够欠他一点,他会更加安心一些。
“怎么了?”倩妮问。
“你不用着急还钱的,胖子有钱,不缺这点儿。”余声虽然知道这话说的有些自私,可他却仍忍不住去祈祷她不要这么快还钱,而且想着如果当初自己有能力借给她钱那该多好。
“你这话说的,我缺钱的时候胖子二话没说雪中送炭,我现在有钱了怎么能拖着不还呢,那岂不是成了老赖了。”倩妮不得其解,说完就把袋子塞到了余声手里,并嘱咐道:“替我好好谢谢胖子,当然,也要谢谢你。”她的语气坚定而诚恳。
无奈之下,余声撇了撇嘴应了一声,袋子上的拉绳已被塞到了他的手里。
两人从学校离开,倩妮乘车回了江夏,余声则先去胖子家还了钱,然后再回家。回家的路上,蜻蜓飞得很低,成双结对,好似嬉笑打闹一般。余声抬头看了看天,乌云还在聚集,大有黑云压城之势。眼看着就快下暴雨了,余声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午饭过后,仍未下雨,天闷热得厉害。余声无聊至极,索性睡会儿午觉,但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热得难以入眠。他或许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睡着的,但却很清楚自己是被那一声惊雷从朦胧恍惚之中惊醒的。他下床走到屋外,看着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串成一条线,滴落在饱受炙烤的大地上。他敢肯定第一滴落地的雨珠一定在瞬间被炙热的大地所吞噬,化作一团灰白色的水汽腾空而起。不一会儿的时间,水汽弥漫开来,一层薄雾笼罩在楼前屋后,远处的高楼若隐若现,渐渐地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或许是久旱不见甘霖,上天恩赐的这场暴雨来势汹汹,倾盆如注。抑或是它想用这滂沱的大雨抹去所有被骄阳炙烤过的痕迹,拼命地让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