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善不肯的,因为她是将死之人,吃饭还有什么意义?
老婆婆却说:“这世上事情多半不由人。别人不爱惜你,你也要爱惜自己。就是死,也不要做饿死鬼。”
酉善无以为报,只强撑着身子,对着老太跪了三拜。
行刑前的那个傍晚,胭脂一样好看的云彩漂浮着,真是灿烂。它们从小小的窗外透过来,照在酉善满是泥污和血迹的脸上。突然想起,活到十七岁,最大遗憾是她还从没有涂过胭脂。最后却带着丑陋的妆容去见阎王。
酉善的脑袋里走马观花,人这一辈子,杂碎经历实在太多,遇过的人和事,谁知道谁是真,谁知道谁是假?又或者,只是别人好运碰上了真情,她碰上了厄运。
阿善想,如果有来生,她——
罢了,都是虚妄。
奇迹没有发生,酉善被押着上了刑场,午后处斩。围观的人中没有她熟悉的脸,也没有戏折子里写的那样,有人为她喊一声“刀下留人”。
毫无悬念,酉善死了。
她的魂魄游荡在山野之间,这里是乱葬岗。后来被草席卷尸埋了,竟差点落入了刘员外的墓中。
真是……好笑。
又不知几何,酉善的尸骨被陌生人带至一处山清水秀之地,依着松柏下葬。和风鸟鸣,青山嫣容,好不惬意。
出嫁三天前,她得以重生。刘员外已经把聘礼送进了酉家,阿善下定决心要逃,便假意答应嫁过去冲喜,暗地里却做好了万全之策,还打着小偷的旗号虚晃一招,让许氏和酉安石乱了阵脚,她才得以逃出。
多了这一次机会,她必不会让自己的人生重蹈覆辙,不会再顺应别人的想法,更不会允许自己受到任何伤害。
别人不爱惜你,你也要爱惜你自己。
——
天空放亮,即将破晓。
远处有几个姑娘,她们已经起来,收拾东西,准备赶路。
不能再拖延,酉善起身,擦掉脸上的泪痕,定定看着疾风许久,转身利落地牵着它去找温凝主家。
“考虑得怎么样?”温凝接过梨之的茶杯,温文尔雅地漱口,吐掉,递给梨之。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几章,阿善过得比较苦,浪崽也还没出来,每日一个小剧场,送给泥萌鸭
【小剧场】
史慕蓉:难道男人就是喜欢酉善这样没心没肺的女人?
酉善看着浪崽:我没有心么?不如你今晚去小黑屋过夜。
浪崽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阿善你不是没有心,你只是心……暂时还不在我身上。【猛男哽咽着假笑.jpg】
作者点点头:这个“暂时”有点长。
第5章 05卧薪尝胆
同样气定神闲的酉善,低头:“多谢主家的提议,不过,因为种种原因,我只能拒绝您的好意。”
“所以,你是来告辞的?”温凝微微挑眉,真是没想到,那样好的条件,她明明动心了,居然还是拒绝了。
酉善点头:“疾风与我相依为命,我不能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而弃了它。”
温凝将衣领处细细整理:“不过是个畜生,为了它放弃未来,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决策。”
听到“畜生”这个词,酉善胸脯起伏,她抬起头,两眼晶亮地望着温凝:“温夫人,这世上,畜生不如的人可不少,抛妻弃子之辈、背信弃义之徒比比皆是。这世上的生灵若要分高下,于我一介小女子无意义。我只知道,这匹马没有抛弃我,我便不会舍弃它。更何况,这马是我借别人的,总有一日,要还回去。”
那官爷的声音和相貌,酉善记得清楚。疾风总要归还于他的,只是她没料到,未来撞见那官爷的场面,竟是格外尴尬又凶险。
酉善这时候正在气头上,牵着疾风转身便走。
身后响起一阵掌声。
酉善回头,温凝主家的豆蔻十指纤纤,交握在一起。
温凝的笑容绽放成一朵艳丽的牡丹:“很好,我佩服你的执着和善良。你不是想要留在我的马场做事?”
“是。”酉善警觉地看着她,紧紧握住缰绳,再次强调,“但是疾风不能——”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轴?”温凝大笑起来。
旁边的梨之上前解释:“主家的意思是,你可以去马场帮忙了。”
就这样,酉善莫名其妙得到温凝主家的允许,去她的马场帮佣。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酉善须得尽快学会基本的技能,待外面的生意了结,温凝就会回去凉雁关,举行一年一度的考核。
到时候,便是一视同仁。
酉善若是能达到标准,足够优秀,那么就有资格留下去。反之,主家也不会格外开恩。同时,疾风可以一直跟着她。
大概怕酉善一个人上路有危险,温凝还派了史慕蓉同她一道回凉雁关,安排十分周到。
去往凉雁关的路,骑马一天就到了。
中途在客栈吃饭时,酉善找个机会跟史慕蓉道歉:“听说陪主家出去谈生意,是十分难得的机会。现在你却要和我一起回凉雁关,非常抱歉。”
“没事,以后总是有机会的。”史慕蓉的脸上失落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眼中华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人或事,“对了,主家说要给你办新的照身帖,你的新名字想好没有?”
“就叫——酉金玉吧。”酉善低头咬一口馒头。
“金玉?”史慕蓉上下打量面前的姑娘,眉清目秀的,“金玉满堂的金玉?”
酉善点头。
过去十七年,人人都喜欢亲热叫她阿善阿善。她是对每一个人都真诚以待,但是她换来了什么?这辈子她可以成为任何人,可以做任何事,但唯独不要是“阿善”。
这个“阿善”,要被她从世上抹去。
酉善的面色沉静,眉眼间不悲不喜,史慕蓉倒也不好多说什么。一个好好姑娘家,叫这么俗气庸碌的名字,可是要用一辈子的,可惜了。
回去之后,史慕蓉便把人交给了管家王大新。
王大新三十多的年纪,油光满面,眉心一颗大痣,戴着一顶圆帽子,锅盔一样盖头上,面相看着有些凶,对着史慕蓉这样的年轻姑娘,却不住点头哈腰,叫旁边的小厮端茶倒水。
史慕蓉喝了一口茶,便又叫小厮再端一杯茶来酉善。
王大新打量酉善,这姑娘看着手脚粗糙,脸盘有些黑,身板却很纤细,穿着一身鲜亮红色,仿佛偷来的衣裳。再加上低眉顺眼,从进门就没抬头,用脑门对人,脑门上的头发实在七零八碎,只歪歪斜斜拢起来一个辫子算数。
史慕蓉让酉善坐在一边,酉善便安静地坐下来。
王大新指着酉善问:“这位是?”
“她是主家刚收进来的,你就照着一般的入围者安置就行,她叫酉——”史慕蓉稍一停顿,望着下首坐着的酉善。
酉善自己开口:“我叫酉金玉。”
声音斯文,说话也是淡淡的。
来头不明,但既然是主家答应了的,还是史慕蓉亲自护送回来的,王大新对酉金玉说:“那以后做事训练,你可就全都听我的了。”
酉金玉点头。
“金玉,你以后就听王哥的安排。若有什么不便的,你也可以来和我说。”史慕蓉叮嘱道,“我去给你办照身帖的事。”
史慕蓉神采飞扬,如同踩着一阵清风出去。
酉金玉有些不好意思:“我的事不急的吧,不如慕蓉你先回房歇息。”
这两天下来,酉金玉同史慕蓉亲呢不少。
王大新也在她身后劝道,“史姑娘,今日的事情也不急,不若明日再办。”
史慕蓉没有回答,挥一挥手,便走了,连衣袂都透出几分欢快。
·
王大新带着酉金玉,去看她的厢房。
史慕蓉、梨之和必春这样的姑娘,是温凝主家的得力助手,一共有十位,和主家温凝一起住在东厢房。而西厢房则住着另一批姑娘。
据王大新的介绍,这些姑娘都是来投靠温凝主家的。温凝主家的这个马场,养活了不少人。有些家里养不活孩子的,便是什么钱都不要,也想要把孩子往马场里送,一来省吃二来学本事。
外面流传着一句话,从温凝马场里出来的姑娘,就算是不嫁人,这一辈子也吃穿无忧,更何况许多人家抢着要娶亲。每年想要进来的人都挤破了头,温凝主家不得不做了层层考核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