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开了枪的小混混早就跑了,我推了推身上的人,他依旧没有说话,只看着我,全身都在抖。
“你不要死……”我眼眶很热,几近哀求,我轻声地哄着他,“你不要死好不好?你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在对我笑,颤动着手将一串钥匙放在我的手里,“angel……”
他只说了那一句,脑袋便磕在了我的锁骨之上,重重的。
我报了警,躲在码头的灯柱子后面,等那些警察将他的尸体拉走了才出来,他们才能给他一个安宁的去处。我手里拽着那串带血的钥匙,好久,才想起来我该去哪里。
我又去了Doctor 张的家,跟四年前一样的布置,暖暖的色调。
那只乌龟还在,长大了好多。
我进了他的房间,很干净的床单,床头的墙上全部都是我的照片,从我都记不得的年岁直到今年。
我坐在他床前的小书桌前,拉开抽屉,就看到了几本带锁的日记,每一本的封面都写着:Angel
日记从1985年开始,断断续续写了16年,1985年……
85年我12岁……
1985年7月29日 雨
七月的天气总是让人无比地烦闷,雨很大,且很凶猛,砸在脑袋上像子弹扫下来一样。我不喜欢这恼人的天气,偏偏学校要选了这个时候来实习,还是晚上。下课回来的路上冷冷清清,总让人觉得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我想我畏惧孤独,不然为什么要选择妇产科这个每天都有新生命出生的地方呢?它才能给我生命的活力。我挂念着那些流浪猫,一路将自行车踩得飞快,它们跟我一样没有家,现在怕已被雨淋得狼狈不堪了吧?我全身都淋湿了,奇怪的是它们那个我订的木架子被层层红白蓝围得只剩个出口,它们都很安全、很温暖。我四下里张望,巷尾一个扎着马尾的身影逐渐消失,等我追上去的时候,她已经上了巴士。
1985年7月30日 晴
我很早便起了床,想去帮那些猫处理掉红白蓝上面的积水。我又看到了昨天那个女孩,同样的马尾辫,12、3岁的年纪,她身子很单薄,拉着那张硕大的红白蓝有些力不从心。我推着单车站在不远的地方正想着怎么开口,她便投来了求助的眼光,“可以帮帮忙吗?”我们合着力才将那张红白蓝拉下来,我问她,这么重你昨天是怎么放上去的?她逗着那些猫,并没有看我,“昨天……完蛋!”她拉着我就跑,身后,一个男人趿着拖鞋一边跑一边骂,“小混蛋,偷我红白蓝,被我追到我就打死你们!”我们跑了很远的地方才停下来,我喘着大气,她笑得前俯后仰,“你有没有看到,那个老板跑得好像只鸭子!”
1985年8月15日 阴
我想我是喜欢上那个叫燕十三的小姑娘了,一颗心总是七上八下,我已经20岁了,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子让我这般不安过。我觉得自己有些变态,对这么小一个姑娘动了心思,每天揪着心脏躲在那条小巷子的后面偷听着她的心事。她总是三更半夜才来,这大概就是我照顾了这群猫这么久却从来没有碰到过她的原因。我倚在墙角,极不道德地竖着耳朵听着一墙之隔的那边的声音,我听到了一些事,一些她不愿意别人知道却想说给猫听的事。她的母亲,大抵是做着一些令人羞耻的工作,她拿着一些饭菜将大部份都给了那些猫,她说,那些饭菜也都是不干净的,但她依然想吃,想活着。
我的心,突然觉得有点疼。
之后的两年都是些类似的情绪,再过了段时间他貌似出国了,日记却依旧在写,几乎每年1本,直到6年之后。
1991年7月29日 晴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来了,那条巷子早就拆了,那条猫也不知所踪,或者被她送到很安全的地方去了吧?她长大了很多,早已经出落得婷婷玉立。我申请了回国,在一间医院做实习医生,我想我现在可以追求她了,我有工作,至少能给她三餐温饱,整个晚上,我辗转反彻地睡不着,心里亢奋不已。
1991年7月30日 雨
又下雨了,让我想起了6年前那个初遇的夜晚。
我好久没有这么伤心了,上一次,是我父母过世的时候。我们出了车祸,他们用身体将我护在身下,被玻璃和钢条插穿了心脏,血肉模糊。那一刻,我像丢了全世界一样,我好恨他们,为什么要让我活着?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绝望与恐惧里!
我以为我从此再也不会这么伤心了。
我准备了花,去到夜总会的时候却被群小姐嘻笑着抢走了,我没有应付这些女人的经验,红着脸在哄笑中找着她的身影,她不是小姐,我在外面转了很多个夜晚了,她从来不陪人出去,我有些欣慰,不知道为什么。
我四下里乱窜,那些女人弄乱了我的头发,不停地在我脸上印上一个个的红唇,她们拉扯着我的领带,像看待外星球来的生物一样,不停地发出阵阵笑声,让我躲都躲不开,我就这样撞到了成哥的身上,我当时不知道他是谁,只觉得他一点教养都没有,一杯酒就这样劈头盖脸地泼湿了我的头发,我条件反射地给了他一拳,然后夜总会里便乱成了一团,那群小姐的笑声变成了尖叫声,一些拳脚像雨点一样砸在我的身上,根本没有招架和还手的力气。我全身都是血,意识都有些不清楚了,但我还是飞快地认出了那把声音,像只脆生生地黄雀。
“成哥,什么事发这么大的火呀?”
“这个混蛋居然让老子挂了彩!”他又踢了我一脚,但我已经不觉得疼了,我睁开已经肿了的眼睛,果然就看到了她,穿得像只花蝴蝶一样,一点也不好看。
她蹲下身问我有没有事,我看直了眼,根本不会回答她。
她又起了身,向成哥赔着笑,“一个毛头小子而已,何必为他气伤了身体。”她打着眼色让别人把我抬出去,我不想被她看到这般狼狈的样子,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想这样窝囊地保命,我想去跟成哥拼命,她却脸色不好地挡在了我的前面,“这是飞哥的场子,我不想任何人在这里闹事!”
我有千言万语想跟她说,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还不走?!”她语气冷冰冰,声音又小了一些,“你再不走,我们大家都完蛋,成哥他不是一般的□□,捏死我们就像捏死只蚂蚁一样。”
我不怕死,我只怕会连累她。她希望我走,我只能走。
走到门口我就后悔了,那个成哥将她拉进了怀里,手早就捏在了她的胸口,我想冲进去,跑了几步就被人截下了,我认得他,他是齐飞,是十三嘴里的‘飞哥’,我被抬着扔到了后巷,那几个人像铜人一样挡着不再让我进去。
我在路灯下,等到凌晨四点她才出来,晃晃悠悠地喝了很多酒。
我鼻青脸肿地窜到她面前,问她有没有事。她认出我来了,一笑,口齿不清,“没事……你怎么还没走……”
“我……”我根本说不出来我是来向她表白的,只能胡乱找着借口,“我想谢谢你……”
她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小意思啦!”
“不行,我一定要谢谢你!”
她撇着嘴皱着眉,“那好啊,有空请我吃饭呗!”
“那……”就今晚,我还未说完后面的话,齐飞就出现了,开着辆开篷的跑车,停在她的身边,“我送你回家!”他压根看不到我似的对她招了招手,她有些犹豫,他跳下车抱着她就吻,身上浓烈的酒味飘进我的鼻子,我拉开他给了他一拳,她便怒了,帮他擦着鼻血冲着我骂,最后,她上了他的车,消失在夜色里。
下雨了,好像老天爷在引诱着我哭。
1991年10月25日 雨
又是大雨。
我好像走不出这个漩涡一样,心很疼。
用了6年的时间等一朵小花的长大,却被人随手一拔,摘走了。
我已经26了,不知道还要用多少年月才能填平这汹涌的思念……
我养了只小乌龟,帮它取了个名字叫作张十三,就像,我思念之下的产物。
1992年5月18日 晴
她是真的爱上他了。
1995年7月30日 阴
10年了,我想10年足够让人忘掉很多东西,但即便是随随便便的一个身影又能勾起很多的思绪,她生活得很好,我想我也应该开始些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