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视剧便是有一种主宰命运的感觉。你成了局外人,站在高处,俯瞰芸芸众生。众人的爱恨情仇,生老病死,都尽收眼底。一个人物出场,然后离场,短的也就几十分钟的时间。
俯瞰苍生的感觉真好。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用无聊的电视剧来打发时间,一日又过去了。
过一天,便少了一天。生命变短了一点,也不觉得虚度。
用五六年的时间去忘记一个人,重新爱上一个人,也并不为过。在婚姻里,乐乐是不幸的,而她始终专一。她将中国传统的封建女性思想继承了下来。
欢欢也曾以为,一旦爱上一个人,便是一辈子的事。
成林如果没有意外去世,她也一定会一心一意爱他至今。可惜成林走了,他看不到她的今天。他定也不愿看。连同以前对他的绵绵思念,他也看不到。他老早就走了,可是他在她心里明明多活了好多年!
如果没有遇到文思,她心里一定还一心一意地想着成林。
如果,如果--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可是,他是他的影子。当他们两个合二为一的时候,就是一个人。因着那一分相似,一见面仿佛故人重逢。
两个人各占一半。一半是艳阳,一半是雨天;一半是将来,一半是过往。一半是欢乐,一半是煎熬。
他若还活着,他会不会怨她?
他若真爱她,是愿她一辈子都记住他?还是,希望她把一切都忘却,去寻找另外一个人,带给她世俗的幸福。后者是不是比前者更伟大?
总有这样的故事在诉说着,两个相爱的人一同死去,过了奈何桥,其中的一个不愿喝下那一碗孟婆汤。另外一个喝了孟婆汤,忘记了前尘往事,投胎转世到下一世。那一个便永生永世流落在轮回道里,不得超生,只为苦苦守候一份前世的记忆。
忘不了。
明明就是不想忘。
忘记,亦或是铭记,哪一个才是爱的真谛?
和熊威,也是下过一番决心才走到一起的。也说过一句半句的誓言。
转眼成空。她开始埋怨自己,说话不算数,自毁诺言。
世事无常,连自己都无常,怎能要求别人的天长地久?
欢欢抑郁沉沉,失了生活里最后的一点热情。
于婚姻,于内心,她都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背叛者。
她现在满脑子全是文思的音容笑貌。脑子里填得满满的,但是却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说。说出来,她的罪名就成立了,有了证词,将来可做呈堂证供;说出来,她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罪人,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站出来对她加以指责,她还不能还口。
死后还要受上帝的审判。圣经里看来的,乐乐的《圣经》。她不怕死后受审判。眼前她都过不了内心里自我谴责这一关。
她一点都不了解自己了,甚至看不起自己。
最近她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人们往往是这样定义滥情的女人的,水性杨花,看着锅里的吃着碗里的。
滥情这个词实在是不怎么好听。多情和滥情其实只是语境的不同,本质是一样的。
女人可以多情,但不可以滥情。
可是人的眼睛总由不得自己,心也由不得自己。远处的风景,总比近处的好看。因为看不清,有了无限想象的可能。
她只是在诉说一个道理,并不是想为自己开解。
从一而终。每一个女人最初都怀了这样的美好企望。后来一步步走下去,也不知哪一步走错了,渐渐偏离,也就违背了最初的企望。
同意嫁给熊威的那一刻起,她觉得自己的未来清晰可见。明朗得一清二楚:她会一辈子陪着熊威,她会一辈子爱着成林。两方面都是一生一世的事。他也是个从一而终的坚贞女子。是的,从一而终从来都是一个很难做到,又无比高尚的褒义词。
现在什么都乱了,什么都错了。她开始怀疑自己,开始批判自己,开始责问自己。
熊威还没有回来。不知不觉已过了十一点了。他总说他在忙。忙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她无以反驳。
接连十来天了,每天都很晚回家。
他在惩罚她。以沉默的方式表达他的愤怒。
乐乐总说欢欢对熊威不够关心,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欢欢本就郁郁寡欢,听多了,会不耐地说:“姐夫抛弃了你,去找别的女人,也是你对他不够关心吗?”
堵得乐乐再说不出话来。她不是一个好榜样。没有身教,言传显得太过无力。
她的话,伤到了她。人总是把自己的修养留给了陌生人。最亲近的人,最容易被我们伤害。她不会记恨她。姐妹一场。
过后,欢欢见了乐乐沉默无奈的眼神,顿时黯然神伤。
都是她的错。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所有的痛苦她都埋在心里,所有的痛苦都是她应得的。一颗痛苦的种子在她心上生了根,发了芽,长出枝叶,结出红褐色的果实。是血液的颜色。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痛苦的种子长出粗壮的根,植入心底里,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心。
她只知忍受,别无他法。
他回来了,她已在床上。
“你今天去了哪里?”她问。惯常的口吻。
“我去了哪里,需要向你报备吗?”升起莫名的怒火。他看到她,就想起了关于她的一切。白天看不见她,倒是有点想她。看见了,就变得讨厌了。
她沉默,久久的沉默。每一刻都变得无比的漫长。
隔得那么近,两颗心却在慢慢疏远。
“我只是问问。”她终究是败下来的那一方。持久战,看谁更有耐心,看谁的心更硬。
窗外夜色苍茫,茫茫然往日恩情不再。
她只道是她的错。这样的冷战究竟还要持续多久?何时才能回到以前?
回不去了。欢欢暗暗感叹。
熊威是这样的恨她!难道他看出什么来了?房间里寂静无声,月宫里的寒气渗透到了人间。一切白日里的烦恼,闭上了眼睛就看不到了。睡着了,灵魂可以自由飞翔。
白日里的压抑和苦闷在梦中得到了释放。梦,是现实的延续,是现实的补充。梦是另外一个现实。
来到了梦里,欢欢又是快乐的了,在天地间奔跑,一袭长裙,随风舞蹈。像极了一个白衣天使,无忧无虑,有着孩童般的纯真。如果没有尘世里走一遭,每个人都是纯洁的天使。真不想醒,永远活在梦中。潜意识里,她知道自己在做梦。
欢欢竟然有这种本领!梦里的情节是由着她的意愿发展的。现实里的残缺,在梦里可以完满了。
“文思,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文思……”欢欢笑靥如花。言语如诗歌一般的美妙。最美的语言,便是心爱的人,对你说的情话。每一个字都是一个跳动的音符,连成一首动听的歌。唱啊唱,一直到海枯石烂。
文思在前面,倒退地走,对着她笑,越走越远。越走越远……身影变得模糊了,快消失了。他终归是在逃避。就连在梦里,他也拿不出一点勇气来。她在追,他在逃。她追不到他,眼看着他消失的。一溜烟儿地跑了。他要来招惹她。他又想逃。
她拼命哭喊,歇斯底里。
“文思!文思!你不要走。”她终于喊出来了,一个个字,慷锵有力,无比清晰。在黑夜里,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扎到了他的心里。血流不止。黑夜里,他死死地盯着身边的女人,唇齿都在打颤。
在月光下,一遍又一遍,他仔细端详睡在身边的女人。她眉头紧蹙,嘴唇微动,似还在说着什么,只是听不见。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把她的前世今生都看透看穿了。
她做恶梦了,还在说梦话。不,她做的是一个美梦。她的美梦,便是他的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眼了。看到他面目狰狞地望着她。她本能地往后缩。
“大半夜你不睡觉,看着我做什么?”她惊诧地问。
“我在听,你还会说些什么。你做噩梦了。说梦话把我吵醒了。你不要害怕。有我在。只是梦而已。忘了那个梦吧。”他笑盈盈地说,很是关切。只是他不是一个好演员,演不出虚假的真情实意。
停停顿顿的声音,阴阳怪气的语调,使她感到畏惧。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感到他的虚伪和面目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