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还能对她说出这么多动情的话。每一次,他都以为无话可说了。夫妻两人,若真是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只能是分离这一条路了。
那一根细微的头发丝,现在变得无限大。欢欢忍不住又去看了一眼那根头发丝,有小半截还吊在外面,随着微风一扬一扬。她脑海里顿时就有了一个念头,是他故意把那根头发丝放在袋子里的,以此来向她示威的。
对,他是来向她示威的。还有那个耳根处的吻印,显而易见。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什么都一清二楚。
她越是这么想着,手指开始颤抖,连拳头也握不住了。她的个性不允许她服输,只能强撑着。她说:“我不管你在外面做了什么,看上了哪个女人,我都不管。你想干什么,就去干吧。我绝对不会妨碍你。你也不用假惺惺来跟我负荆请罪,真的,不需要的。我们说得好听点,是名义上的夫妻;说得不好听了,我们就是一对怨偶。我给你自由,请你听清楚了,我给你自由。请你不要再对我说这些话了,我觉得恶心。”
欢欢说了很多,熊威的思绪没有办法跟着她的语速。他搞不清楚,她究竟是在发什么疯,说什么不着边际的疯话。
最后两个字,他听清楚了,而且还产生了无限的遐想。仔细一想,好像还没有一个女人骂过他这个词语。一个出轨的女人,她的丈夫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原谅她,和她重新来过,她却骂他恶心。难道这一举动,不是比恶心还要恶心吗?
言语已经失效。他不再奢望通过谈话去化解矛盾。他紧紧拽住他的胳膊,不放她走。
她想要挣脱,无力挣脱,尖叫起来:“你放开我!放开我!”
在撕扯中,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出了最想说的话。她说:“今天我无论如何要出去。我要出去。我不是你的囚犯。你不能限制我的自由,你没有这个权利!”
她尖声叫着,还是无法挣脱他的束缚。她几乎是被他一只手拎进去的。那样的场面无疑是凄惨的。他不愿意被一个孩子和一个佣人看到,只能把她拉进去,关上门来解决。
当欢欢被熊威一只手拎进去的时候,安安就站在不远处,无声地,目睹了这一切。安安的后面,还有两个沉默着的人,Jerry和Grace。他们望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等到欢欢和熊威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中,他们才开始关注前面的这个小男孩。Jerry说:“你的爸爸和妈妈只是在玩游戏。你知道的,有一种游戏,就是假装打架吵架。他们都很会玩这个游戏。但是我不喜欢看这样的游戏,一点也不好看。我们还是继续踢球吧!”
安安跑到足球旁边,用了吃奶的劲儿在球沿上重重一踢。球飞起来了,只是没有Jerry踢得高,很快就落地了。他边跑边说:“他们不是在玩游戏,我知道的。但是我很喜欢玩游戏,喜欢玩所有的游戏。Jerry,你陪我玩。只要有人陪我玩,我就会很开心。”
他的好修养彻底被愤怒击垮了。她的也是。
他们也许不是对方的囚犯,却成了愤怒的囚犯。
屋里的声音越来越大,全是欢欢的声音。她在尖叫,在呐喊,在发泄。以前都是默默忍受,被打得再疼,也不会发出一点□□。今天却如此反常。
终于结束了。
嗓子有点哑。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没有生出新的伤痕。那一道淤青还是昨天留下来的,早上照镜子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
天都黑了。刚才安安什么都看到了。她忘记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手的。在院子里的时候,还是到了房间里,他才开始打她的?
她希望他没有在安安面前动手打她。
安安也不来房间里看看她。她朝门把那里望了望,发现门是锁着的。是从里面反锁的,那么就绝不会是熊威锁上的。这么说,她刚才还起来锁门了。怎么没有一点印象呢?
她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思维变得迟钝。
欢欢还是无法镇定下来,在狭小的房间里围着一张床踱步。她忍不住想,现在文思怎么样了?
那个折磨人的臭烘烘的监狱,哪里是人呆的地方!夜幕降临,天色已晚。她至始至终没有走出房间一步。晚饭也不想吃。
这个小小的客房,是她禁锢那些不安分的思绪的囚笼。她何尝也不是在坐牢呢!她不想出去吃饭,可她的心只想往外飞。
一刻也不能忍受了。她到处找她的手机。慌乱之中,也不知道手机被丢在了哪里。最后在椅子下面找到了手机,正面朝下,手机盖上沾了黄色的泥土。院子里带进来的泥土。她捡起手机,迫不及待拨通周新的号码。
一旦没有制止住这个念想,一旦下了决定,她就不能再等待。
她在电话里问,今天还能不能去探视文思?
周新说不能,因为太晚了。每天只有两次探视时间,中午12点和傍晚6点。周新后面又说了一句,明天吧,明天可以一起去的。
千万不要去想明天。每一个明天都是那样遥远而不可知。一天的重担,一天当就够了。她准备睡下了。睡着的时间总比醒着的时间过得快一点。
第二天一早,她在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粉。妆前乳,粉底,bb霜,她都擦了一遍。再高超的化妆技术,还是遮盖不了脸上的伤。
趁熊威还在房间里,她走到了大门外,叫了一辆出租车就往周新那儿去了。一直到了出租车上,才慢慢平复了下来。原来那几步路,走得如此忐忑不安。她最害怕的,就是熊威突然从房间里走出来。要是他知道了,她是绝不可能跑得出来。
这一走,还有可能回头吗?
她什么都没有带,随身只有一只手机和少许的零钱。她所有的东西都还在那个高墙内,其中最最珍贵的,是安安。
她隐隐觉得,此去,再不可能安然回来。
然而,她的预想错了。
到了监狱里,来探视的人很多,排起了长队。那些来探视的人,手里大都拿着还冒着热气的熟食,饮料,水果和衣服。监狱里的伙食差到了什么程度,可想而知了,连当地人都接受不了。
周新第一次探视文思的时间是周六的中午。在那之前,周新没有摸清门路,因此文思周五那一整天都没有吃上东西,晚上也是冻了一晚。挨冻倒是其次,最难以忍受的,是监狱里的蚊子。黑压压一大片,聚集在角落里,往光着的胳膊上叮咬。
周六周新第一眼见到文思,觉得他的眼神都变得呆滞了不少。再一看,胳膊上,脖子上,脸上,但凡是裸露在外面的,都是蚊子包。
欢欢见到文思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长衣长裤,夜间也有棉被裹在身上,所以气色就稍微好一点了。欢欢往前走进了几步,里面光线不好,看得不太真切。仅有的一扇小窗户,外面亮堂堂,里面灰蒙蒙。
她忘了,监狱里是不会有天亮的。
“文思,我来看你了。我老早就想来了,昨天,不,前天,当我知道你被抓进来了,我就魂不守舍。我来,也帮不了什么,但是见你一面,也是好的。”欢欢从几个当地人面前走过,朝文思走去。
“我庆幸我来了,见到了真实的你。一直都见不到你,好久了,好久好久了。你无法想象,我是靠什么来维持对你的思念。这一段见不到你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在这一段漫长的时间里,有的人已经忘记了一个人,有的人已经重新爱上了一个人。可是我还是原来的我,对你的感情没有变过。”欢欢在十分激动的情况下,一下子说出了一串话。她停顿了一会儿,抬着头,用一双深邃的眼睛望着文思。
她接着说:“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在我们再熟悉不过的生活里,没有一样事物是长久的。一切都会变的。我也以为,我对你的感情会变淡,会消失。然后我就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重新开始我的生活。然而,我现在斩钉截铁地告诉你,我还是原来的我。你还在我的心里,一直都在。”
文思无法形容内心的狂欢。欢欢还是爱他的,一分一毫都没有改变。日日夜夜思念着的人,原来时时刻刻都在思念着他。暗淡无光的眼睛里,一下子泪光闪烁。
被抓进监狱,他以为是下了地狱,见到了欢欢的这一刻,他像是在做一个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