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他挣扎着睁开双眼。阳光已经洒满了窗户,昨晚睡前没有拉上窗帘。
新的一天,黑暗已经过去,光明已经来临。他疑惑地望着窗外,望着这个世界。噩梦只是按了暂停键,远没有过去。
睡了一觉,感到浑身无力。所有的烦恼都还在,什么也没有想通。
梁文思说过,韩依是一个值得去爱的好姑娘。言犹在耳。一个晚上,李志明耳边无数次响起这一句话。
他那么相信他,把他当成兄弟。可他呢?反过来戏弄他,看他的笑话。
要不是徐总,他到现在还蒙在鼓里。说不定,他还会去找韩依,乞求她的爱。别人丢掉的垃圾,他却捡起来,当个宝一样。这样没脸的事,他还真是从未有过。他诚心待人,慎言慎行,尽心尽力,尽善尽美,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别人要去害他?
他是再谨慎不过的人了,还是栽了一个跟头。天哪,简直不敢往下想下去!
像是无意间踩到了一堆狗屎,臭味熏天,连同那只鞋子都想扔掉。
还好,还可以挽回,他还不至于成为人人耻笑的对象。
他急匆匆起床,脸也没洗,牙也没刷就出去了。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去做,仿佛是经过了一夜的深思熟虑,又仿佛是心血来潮。
来到了Robin的店里。Robin正在整理货架,看到了李志明,喜出望外。在Robin看来,李志明是一个潜在的大客户。李志明和他聊天以后,就留下了这么一个很好的印象。
“兄弟,好久不见。都去哪里了?”Robin拍拍李志明的肩膀,亲切地拥抱。
李志明想起那一日在文思家院子里烧烤时,他们所说的话。Robin已经和文思周新起了正面冲突了。虽不是鱼死网破那么惨烈,要再做好朋友是不能够的了。他的如意算盘已经打好了,只等时机成熟,出这一口恶气了。
“真是太忙了。这几天好一点,有点空了,我就来看看老朋友了。生意怎么样呢?”李志明满脸的笑容,好像有天大的好消息要和Robin分享。
“还是老样子了。我的困难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那一家中国人的店在,我的生意是不会好的。什么方法都试过了,还是不行。现在我只能过一天算一天了。”
李志明猜到Robin所说的办法,就是压低自己商品的价格,和梁文思争夺客户。他的进货价本来就比梁文思的要高,现在以低于梁文思商品的价格出售,等于是将白花花的银子免费赠送给了客户。这样一来,只要他的资金链一断,客户非但抢不过来,店面都要关门大吉。
真是愚蠢的主意。李志明看了Robin一眼,似有深意,从从容容地说:“我这儿倒是有一个好办法,可以帮到你。办法是好的,就看你会不会操作了。”
Robin眼放光芒,迫不及待要李志明说出来是什么样的好办法。
李志明拉着Robin坐了下来,低着声音在那儿你一言我一语,说了有个半天的功夫。
李志明从Robin的店里走出来,已是烈日炎炎当空照。走在太阳底下,脸上像敷了一层热膜,裹着热气,密不透风。这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
有了精神,脚步也变得轻盈。
晚上临睡前,他从抽屉里拿出来一把黑底白点的雨伞。没有打开来过,一次也没有用过。那是韩依的雨伞。他之前是舍不得用,当做一件定情信物来看待的。如今知道了真相,他以后是绝不会用的了。这把伞的意义,到此结束。
他把伞扔进了垃圾桶里。
只是眼睛还能看到,还不够彻底,于是又捡起来,打算明天出去的时候,路过湖边或者是垃圾堆,顺手就把这一把伞扔出去。
扔出去,没有转圜的余地,从此再也不会看到。眼不见,心不烦。
还有什么是和韩依能扯上关系的?他细细思索,想起来了,手机里还有韩依的号码。那个沉睡在他手机里的号码,一次也没有拨通过。他存下的时候,是那样坚定地认为,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
他点了“删除”,又点了“确定”。终于,这个号码从他的手机里消失了。
手机里的设置程序真使人讨厌!既然点了“删除”,那就是心里已经确定了的。它还要再问一次,是不是确定?点一下“取消”,那么就删不成了。
不。李志明下定了决心要摆脱关于韩依的一切。当初有多么的入迷,现在就有多么的憎恨。爱与恨,原来是等价交换。
关于韩依的任何事情,他已经不愿意再去想了。想得太多了,烦了,累了,厌了,倦了。他把和韩依有关的一切事情,归类为垃圾箱。就像在电脑里清空垃圾箱一样,只有清空,才能恢复占去的储存空间。
干完了这两件事,李志明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快。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梦醒惊魂。
好在是醒了。与过去一笔勾销。真正聪明的人,最擅长与过去一笔勾销了。不论发生了什么,好的坏的,光荣的耻辱的,在地上挖一个洞,都掩埋起来。
未来还是光芒万丈,不要去和过往较真。
终于能睡一个好觉了。李志明关上了灯,闭上眼睛,乌云袭来,乌云散去。
梦里有星光如许,他跌跌撞撞,还在找寻。
三天以后,他从周新的口里得知,梁文思被抓进了一个警察局分局,好像是叫Kabwata警察局,他不确定这个单词拼写是不是正确的。他的关注点不在这个上面。
周新是打电话来求救的,问他在那里面有没有认识的人。周新在电话里说,有认识的人,可以先了解一下情况,再对症下药。他现在是一头雾水,连文思为什么被抓都还搞不清楚呢!
李志明在电话里很忧伤无助地说:“怎么会这样呢!赞比亚毕竟是个守法的国家,那一条一款法律明细,堪比英国的法律,相当的健全。一定是你们经营方面出了问题了,只是你们自己还没有察觉到而已。没事的,只要你们完全符合当地的商业法律来经营的店铺,没有人敢把你们怎么样的。把文思抓过去,顶多是问一问话。问好了话,就会放出来的。”李志明表现得很忧心,说得却很轻巧。
他把“完全符合”这个四个字说得尤其慢,尤其重,仿佛是警示,又仿佛是挑衅。
周新自然是听出来了,提高了嗓门说道:“在赞比亚的所有企业,谁他妈的可以做到,完完全全符合当地的法律法规!你他妈的可以做到,还是哪个国有企业可以做到?你别给我开玩笑了,无论哪个公司,多多少少都是有缺陷的。要是都能做到了,还需要他们执法部门做什么?”
虽然被周新否定,被他骂,但李志明心里是高兴的。他放低了声音,说:“那我问问看吧。要是能找到靠得住的人,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他把手机丢开,坐在靠椅上,镇定下来,将悲喜都掩藏。悲也不好,喜也不好,唯有不去理会。
无所谓悲喜,梁文思被抓了,本就与他没有一点关系。他如是想道。
很快地,Robin跑来向他报信了。
“那一件事,办成了。没有了竞争者,我的店,可以起死回生了。兄弟,你需要我如何来感谢你呢?我今天是特地来告诉你这个事情的。”Robin喜不自胜。
“感谢我?为什么要感谢我?与我有一点关系吗?”李志明握住Robin的手,眼睛直直地望着他,说:“让我告诉你,这件事情从头至尾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你一个人所为。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Robin疑惑地望着他,完全不理解他在说什么。他是在开玩笑吗?眼神如此坚定,语气如此强硬。不,这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的口吻。
Robin转而一想,好像是想通了,耸耸肩,头一仰,说:“我想,我是明白你的意思的。你说的那一件事,我也不知道指的是哪一件事。我只是来看望老朋友。我们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知道。对吗?”
“你是明白的。这样我很放心。只是以后没有特别的事,不要来这里找我,不要出现在这里。可以吗?”李志明面露喜色,笑着说。
“可以。我这就走。再见,我的朋友。”Robin很满意这样的结局。神不知鬼不觉,他们只当是什么也没做,而他们自己首先相信这一点了。
如此一来,便可无愧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