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他什么皇子,哪怕他天皇老子亲自来了,到我们这块宝地,也没什么不一样的,该受欺负的还得受欺负,就像那桥老头,一开始来这,那可是气势汹汹官威十足,你看看来这还不到半年,就蔫了吧唧的,见了人都要低着头绕开走。”
坐在他对面的人道:“我看他啊,肯定也是受不了几日就要走!”
“可不是,京城来的,那可都是娇生惯养的人,谁能忍住咱们的热情好客呀。”
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梁景湛还是知道,那热情好客四个字是加了引号的。
第一个说话的人吸了口馄饨,发出哧溜的声音,脸浸在碗里升腾的热气里:“不过这下可有的玩了。”
梁景湛拢了拢身上披的鹤氅,看着馄饨摊前的热气腾腾,咽了咽口水,这会吃上碗热热的馄饨,一定很温暖。
梁景湛看着馄饨摊离他越来越远,空气中飘的香味也渐渐淡了,他没忍住,还是让车夫停下了。
“你饿吗?”梁景湛想着,车夫今日赶了一日路,和他一样都还没吃东西。
车夫身上还穿着梁景湛给的保暖衣物,他揉了揉扁扁的肚子,手在舒服的毛绒衣物上多停留了会,却只道:“殿下想吃什么?小人帮您去买。”
即使隔着帘子,看不见车夫,但梁景湛也知道他一定也饿。
“去吃馄饨。”梁景湛说着,揭开了车帘,下了马车。
车夫听到动静,也从马车前跳下来:“殿下让小人去买就好了。”
梁景湛没再多说,只拉着车夫往馄饨摊的方向去。
“老板,两碗馄饨。”梁景湛拉着车夫在他面前坐下。
“好嘞。”老板在锅前正拿着大勺捞着里面的馄饨,整个人都泡在了蒸腾的雾气里。
“殿下,小人不能坐。”车夫说着,惶恐地就要站起来。
梁景湛抬眼,摆了摆脸色唬他,声音也低了点:“在外面,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可……可殿下又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吃东西?”车夫左右看了看,越看越觉得周围的人粗鄙,不适合容王在此饱腹。
而且每个人说话的声音大得像在吵架,一看就是市侩呆的地方!
梁景湛笑了一声,将他拉到座位上坐下:“吃的是东西,又不是去赏风景,哪有什么适不适合?”
也不知是客人的声音颇为沉稳悦耳,还是口音不像当地人,老板转过头,透过层层雾气看了坐在最里面一桌的客人一眼。
雾气外,坐了一个贵气的少年,尤其是穿着红艳的鹤氅后,看着更矜贵了,这那矜贵却不会让人感到难以接近。
少年对面坐着一个也穿着厚衣的人,但气质明显不如那少年,腰背后弯,更像是奴仆。
看着他们的衣着,老板更肯定他们二人是外地来的了。
若是搁了其他人,他也不想多说什么,但不知是不是那少年无害的笑还是他的话,让他对那少年却起了好感。
老板将馄饨全部放到两只蓝花碗里,再撒上盐,放点醋和其他佐料,熟练地扔了一些碎葱花,端了过去。
左手一碗放到了梁景湛面前,右手放在了车夫面前。
梁景湛接过碗,笑着道了谢。
老板看着他的笑,叹着气,忍不住学着官话提了一嘴:“我看公子是从外地来的,是经过此地吗?”
他的官话说的很别扭,但梁景湛还可以听懂。
梁景湛执勺,轻轻用勺子拨着清汤上飘的一层油花,仍是好相与的笑了笑:“待上一段时间。”
至于具体待上多长时间,他也不知道。
老板像听到什么倒霉的事,眼光带着同情,说悄悄话似的道:“我也不好多问什么,但公子需记得,待几日就赶紧走,这穷山恶水出刁民,公子尽量少与其他人接触得好。”
待上几日,他又怎么做的到。老板把其他人说得这么不堪,让梁景湛更想知道,喻越的百姓难道就比老虎还凶残不成?
“多谢提醒。”梁景湛看了眼车夫的碗,“取只碗来。”
老板脸色尴尬,心里暗暗佩服少年:“公子看出来了啊。”
第81章
梁景湛当然看到他再添调料的时候往车夫碗里吐了一口,但他却不点破。
老板转身取了只碗来,看到车夫后哼了一声。他是念在那个少年的面上,才没有把碗摔到桌面上走人。
车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拿了勺子刚要吃上一口,面前的馄饨碗就被人取走了,留在他手上的就只有个空勺子。
车夫纳纳地看着梁景湛,却不敢说什么。
但下一刻,他就是想说,也只能瞪大了眼,只吐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殿……殿下。”
梁景湛在将自己碗里的馄饨捞出来,倒了一半在新取来的空碗里:“吃不完,分你一半,你那份就别吃了。”
“好好。”车夫愣着头脑,双手接过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觉得殿下愈发亲切了。
梁景湛喝了口汤,听着坐在他身后的人又道:“那你可不知道啊,人家是主动过来的!”
后面的人还在谈论他的事。
“主动来咱们这里?他脑子有问题吧?别人都怕得紧,只有被贬的官才被发落到此,他倒是个不怕死的。”另一个嘬着汤,滋滋有声。
“诶,你看,块看,桥老头来了。”一个人放下了碗,当即眼睛一亮,脸上带着玩弄的神情,指着远处正往过走的老叟。
梁景湛放下勺子,也望了过去。
过来的老叟背驼得很厉害,就像背了锅,头上还戴着高高的官帽,像是怕官帽会掉,手还在头上托着官帽,身上的深蓝色官服颜色淡淡地,像是多次洗过,被水洗去了颜色。
那应该就是他们说的桥老头。
桥老头正在朝他们这里走。
但他还没走几步,几颗石子朝他扔来,周围嬉戏的儿童还唱着童谣:
“桥老头过小桥,一口锅闪老腰……”
桥老头直不起腰,就看着地面,呵呵地赔着笑。
梁景湛低了眼,吃了口热乎乎的馄饨,馄饨轻轻一咬,皮很轻易就裂开了,里面是荠菜和浓香的汤汁。
“殿殿……殿下恕罪。”梁景湛正低着头,忽然眼旁多了一个黑乎乎的官帽。
再往下看,是高高拱起的背。
想必他就是喻越太守了。
只不过,这过得有点窝囊啊。
太守许是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又急急忙忙腆着笑补充:“小官是喻越的太守,鄙姓桥名头,奉命来迎接殿下,几日前就发了檄文,可那帮刁民不愿配合,小官今日也是忙着鼓动他们,才耽搁了时间,望殿下恕罪。”
桥头。
怪不得其他人都叫他桥老头。
梁景湛听着倒是在心里笑了笑,但车夫就没他这么好的定力了,听到桥头两个字,笑了短短几声,意识到不对后,他才用咳嗽声掩了过去。
太守脸上仍是挂着热切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刻意提了一句:“这帮刁民该罚。”
这意思,明显是在鼓动他去对百姓施威。
他要是个性子急躁易怒的,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觉得自己丢了面子,一冲动,指不定就要找人立立官威。
但梁景湛不是这样的人。
“他们不来,倒也清净。”梁景湛没一会就吃完了馄饨,放下了空碗,“桥太守要吃一碗吗?”
桥头眼皮向上翻了翻,费力地看了一眼梁景湛,若仔细看,还能看见那眼神里有怒其不争和计划落空的气恼意味。
在梁景湛刚低眼看他时,桥头又把头埋到脖间,眼皮垂着,藏住了那眼里的情绪。
他只听桥头笑得谄媚,眼角的皱纹都挤到了一块:“殿下若喜欢,小官陪殿下吃一碗就是。”
那是他在朝堂上常见到的笑,梁景湛心里深深觉得厌恶。
但他面上从不表态。
“你看见了吗?桥老头像只狗一样围在那位公子身边,你可知道那公子的身份?”坐在后面客人公然指着桥头讥笑。
“看他通身的贵气,身份定然不俗,我们喻越五地啊,根本就找不出这样的人。”坐在他右手边的客人瞟了一眼梁景湛,话音里和嘴角都带着嘲讽。
“我刚听桥老头唤他殿下?”又有个客人拿着筷子指着梁景湛。
“那、那他不就是来咱们的新任节度使吗?”一个人把碗摔到桌子上,两眼瞪着梁景湛,脸上的横肉上下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