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他额上有一滩黑乎乎的墨迹印,梁景湛方明白过来傅晏宁为何会笑了。
梁景湛抬袖要擦掉额上的墨迹印,瞥见了袖上一团黑印。
原来是方才在写东西时擦汗的时候抹上去的。
梁景湛掏了块帕子,用力擦了擦额头上的印迹,擦着擦着就觉得好笑:“这个小东西,明明看到了就是不告诉我。”
“殿下说什么小东西?”左边的同僚带着满满的求知欲问他,一干同僚同时看向他。
“没什么,走走走,喝酒去!”梁景湛收了镜子,推着两个同僚往前走,“八弟还在殿外等着我们呢。”
到了武威门口,梁景湛远远就看到八弟梁玄正向他招手。
梁玄已经备好轿子在威武门等他们了。
“三哥。”梁玄身子小小的,脸上全是孩童的稚气。
梁景湛看了眼梁玄准备的几顶轿子,拍了拍梁玄的肩膀,朗然笑道,“你小子准备得可真周到啊!”
梁玄很受用,他嬉笑着回道:“这不是避人耳目嘛,三哥这幅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模样太惹眼了。”
梁景湛扶着梁玄上去,自己随后也和梁玄上了同一顶轿子,“三哥就只配用这两个词来形容吗?”
梁玄摇摇小脑袋:“当然不是。”
于是梁景湛就听着他把近来所听到的每个成语都在他身上用了一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人模狗样狗仗人势,雅人深致禽兽不如仪表不凡……”
“停停停……”梁景湛忙打住他,“你三哥我就这么不好,怎么说着说着就骂开我了?”
梁玄委屈辩解:“哪有?”
梁景湛:“禽兽不如这能用来形容你三哥吗?”
梁玄:“禽兽不如是说飞禽走兽都不如三哥英勇机智。”
“……”到底是你听的有问题还是我学错了?
在一番说笑声中,轿子在酒楼前停了下来。
他们这几个人刚一进去,却是引来了许多目光。楼里的达官显贵们,见到他们各个招了招手,喜上眉梢:“容王殿下八殿下,今个儿也得空来坐坐啦?”
梁景湛大概环视了一圈,楼里全都是熟人,人也都是以往常见的那几个人。
今日这些人对他的态度各个都比之前热切了不止一点。
不必想也能明白,他们还不是看他当上了中书令,才一改往日高高在上瞧不起他的嘴脸。
梁景湛倒真不会计较那么多,他压根就没往心里去,所以对他们谈不上厌恶,便也笑着答话:“对啊,大家尽兴喝,傅侍中还在政事堂审我拟的政令呢,没空过来,都放心大胆的喝!喝完带大家去听曲儿。”
听到傅晏宁不会过来,大家也就松了口气,楼里的气氛更显热烈:“好!有容王殿下在就放心了。”
梁景湛带着几个人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下,要了几壶小酒小菜,为梁玄叫了几盘糕点和浆果汁。
梁玄却不满意了,皱着一张圆圆的小脸:“三哥,玄儿想喝酒。”
梁玄还年幼,梁景湛不想让他喝酒,便摸了摸他的脑袋,“等你像三哥这么大了,三哥天天请你喝酒。”
小孩子到底好哄,梁玄很快就被说服了。
“三哥,我听说你做了中书令了。”梁玄小口吃着自己的糕点,一口咽下去后迫不及待地问他,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我还听说六哥七哥联合外人陷害三哥,三哥是这样吗?”
梁景湛喝了一口小酒,看他的可爱样子又忍不住抬手揉揉他的脑袋,细软的头发摸着手感不错。
梁景湛用讲故事的语气对梁玄说:“你的六哥和七哥他们只是因为一点小事而被有心之人利用。玄儿要谨记,做事啊,这儿……”梁景湛轻轻拍了拍梁玄的脑壳,“千万要清醒,遇事要有自己的判断,知道了吗?”
看到梁玄一脸半知半解的懵懂样子,梁景湛笑了笑,微醺的浅红染到了眼尾上,“等玄儿及至弱冠了就都明白了。”
“可三哥也还未及冠啊……”梁玄努了努嘴,腮边鼓着气,似是不满他的答案。过了片刻,梁玄又问,“那三哥如今是和傅侍中同在一处办公?”
“是啊。”梁景湛放下酒杯,语气轻松。
看见梁景湛的冷静和若无其事的态度,梁玄则睁圆了一双大眼睛,心里不可思议。他抓着梁景湛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傅侍中是整个朝堂中最看不上三哥的人,他、他没有为难三哥吧?”
梁玄担心三哥受委屈的同时,又好像在满怀期待地等着梁景湛说出自己的委屈让自己乐乐。
然而答案却让他失望了。
第28章
“玄儿放心,傅侍中在你三哥面前还不敢造次。”梁景湛深思熟虑了一番,又补充道,“三哥今日一进官署,傅侍中就毕恭毕敬地向三哥讲着中书令的职务,三哥在拟政令之时,傅侍中还特意告诉三哥,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他。”
看到梁玄投来质疑的眼神后,梁景湛摸了摸下巴,腆着脸强行解释:“傅侍中他只是好面子,在外人面前对三哥很凶,但私下里对三哥我还是很好地。想是三哥的风流潇洒打动了他,傅侍中他不好承认,才做出讨厌三哥的样子掩饰他对三哥的仰慕。”
这番豪言壮语梁景湛听着自己都觉得扯,但在八弟面前,还是得树立个好形象,至少能让日后梁玄一想到他,就会觉得自家三哥是个人人敬重的潇洒少年,而不是如今这个人人喊打的草包。
虽然他如今还做不到让人人敬重,但梁景湛始终相信,这一日总会到的。
几个同僚皆一致瞠目乍舌,“……嗯?”有这回事吗?
被梁景湛看了一眼后,几个人乖乖闭了嘴。
梁玄的表情已经由质疑变成了崇拜,他仰着一张小脸,亮着一双星星眼,仰望着自家三哥。
梁景湛品着小酒,享受着崇拜,无限惬意。
几番喝下来,酒兴越来越浓,头也越来越沉,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惬意,“诸位同僚,再喝一杯就去听曲喽。”
梁景湛在众人的前簇后拥中带着朦胧的醉意出了望月楼,清冷的月光撒在青石板上,微风吹散楼里凛冽的酒香。
一群人有说有笑地走着,梁景湛忽然停了下来,众人不明所以,只看见梁景湛朝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后便转身蹑手蹑脚地朝前面一个人影走去,又猛地拍了那人的肩。
那人转过头来,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前面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傅晏宁。
傅晏宁回头,借着月光才看清拍他肩膀的人。闻见他满身的酒气,傅晏宁蹙了蹙眉。
梁景湛猜到傅晏宁肯定又要对着他训斥一通,趁着酒劲壮胆,梁景湛张开了嘴,靠近他,朝他哈了一口气。
傅晏宁像是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
接着,梁景湛看到傅晏宁抬袖擦了擦脸,又一本正经地从袖口取出一根铅笔,拿出一块椠来,在椠上写着什么东西。
他朝后望了望,嘴里念叨着名字,手上一边写着:“王右仆射,向常侍……”
梁景湛顺着他的眼光看向后面,只见几个人皆用官袍遮遮掩掩,生怕被认出模样来。
八弟梁玄仗着自己身子小,直接跑到后面蹲下,只露出一只眼远远观察着傅晏宁。
不管是因为他喝酒时说过的话,还是有别的原因,梁景湛觉得这个时候自己要站出来说几句了。
他以身形挡着身后的人:“傅侍中这手未免伸得也太长了吧,这举国上下都让傅侍中操碎了心,在其位谋其政,但愿傅侍中不要忘了自己身居何位,又该做何事,既是侍中,便不要行御史大夫的事。”
梁景湛不等他开口就夺过他手中的椠,一把掰断扔在地上。
后面有几个小小的声音传来,语气很是急切,“容王殿下,容王殿下,傅侍中身领御史大夫一职。”
梁景湛看了眼被他踩在脚下的碎木片,若无其事地捡起木片一把塞到傅晏宁手中,仰头道,“给你,要记就记我名字,不必捎带其他人。”
谁知道傅晏宁又从容不迫地从袖中拿了一块椠出来,梁景湛目瞪口呆,不得不感叹他准备得当。
傅晏宁低头又在上面写了什么东西。
梁景湛伸长脖子去看,却被傅晏宁以衣袖挡住了。
梁景湛急忙解释,“他们都受我胁迫,你若不愿他们与我同行,那不知傅侍中可有意陪我去看姑娘……”拉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