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躲到了晚上8点,家里人都出去了,我自己从那儿偷偷出到外面。那时候的农村都没有路灯。那天晚上,天真黑。不见得一颗星。
我胡乱地走,一看到灯火就躲起来,我知道有人在找我,除了我妈,还有别的人。我觉得他们是打算将我找出来,然后打死的。不知道哭了多久。眼睛很痛。我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墓地。真是安静,不可能有一个活人出现。
那么黑。我却一点也不害怕。周围是树林。在那儿待了几个小时,就这么一声不响。我觉得孤单。
我觉得悲伤。
我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去。
那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我回家的时候,奶奶家没有人,我就躺在门外的长椅子上睡了起来。醒来的时候,我妈将我抱在了怀里。我的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了一道护身符。我妈说她当时害怕得不得了,说怕我被人拐了,要么掉到井里一声不响地死了。
她在8点的时候求了算命师,他说不用担心,你的女儿会在10点回来。然后10点的时候,我真的就躺在家门口的摇椅子上了。我看见我妈哭了。我不敢问姐姐的事。倒是我妈自己说了,你姐姐啊,可急死了,又担心,从你不见那一刻起,眼泪就没有停过。
姐姐有没有事?我说的是脚。可我没有说出自己的罪行。
没事。母亲说。你们俩都没事。
那时候,我很悲伤。因为我感到了爱。它可以是那么那么悲伤。又那么那么,感动。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谢蔷惟。
夜色很美。不知不觉我和谢蔷惟依靠着睡了过去。仿佛,悲伤渐渐飘散。我的头迷迷糊糊地枕在谢蔷惟的肩上。有香气。谢蔷惟的香气。
在那遥远的地方(6)
我变成了一个喜欢做梦的人,事实上,我应该是一个对梦境贪心的人。
梦里什么都有。梦里我可以往你胸口种满花。
梦里,悲伤这个词语,不是长满了荒草。
听说世界上有一种很快很快的车,这种车快得让人以为可以逃离时间。我知道还有黑洞。
还有光年。
我知道一切都不能重来。
连同记忆中的残渣。要是不会醒来就好了。他在一个玫瑰庄园里,与我散步。对不起。
要是你也醒不来就好了。
在那遥远的地方(7)
我们离开了那座小岛,在早上的时候幸好卖冰淇淋的人找到了我们,说我将钱包丢在了他车那里,现在还给我们。
谢叔叔很担心谢蔷惟,谢蔷惟没有说我们去小岛的事,没有说我弄丢了他的钱包、我让他在冷风中入睡的事。他说自己去了朋友家过夜,不好意思,爸,我忘了说了。他说。
我妈一整天都在上班,她完全不知道她的女儿在干嘛。我妈已经有了深深的黑眼圈,她不知道,她可能连镜子都没有时间照。
六年级的时候,周围的女同学都会在杂货铺里买几本漫画杂志来看,大部分是《漫友》《知音》《新蕾》这些的。那时候我不再问低年级的同学要钱了。我开始帮他们画画,复杂一点的就五块钱起收费。
“我听说你很会画画?”老师说,“黑板报的事情就由你和周子猫画好了,你们俩是班上的同学认为画得最好的……对了,主题是关于六一儿童节,这可是你们最后一次儿童节了,好好画啊。”
周子猫是我们班上最高的男生,因为身高原因他坐在最往后的座位,和我隔了好几个同学,我平常也没有留意他。虽然是同学,但这一次,我还是头一次跟他讲话。
“喂,老师要我们放学后一起画黑板报,你行不行?”我开口。可眼前的他只是惰性般“哦”了一句,“那好吧,放学见吧。”
周子猫算是我们班上长得最好看的男孩,周子猫有着电视剧里典型的大长腿。头发很厚,有刘海,听他说头发是因为晒太阳多了的缘故,像掉色一样泛金。而且,又像外国人一样发尾卷卷的。
人很高瘦,总是白衣配牛仔裤。睫毛很长。有着漂亮形状的下巴。周子猫说他属鼠,这跟他名字搭起来有些微妙。
放学后教室空荡荡的,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他手上拿着老师给的资料参考,黑乎乎打印出来的画面,有油墨的臭味,可他不看,放在了一边。教室真的很安静,我还是头一次待在这么安静的教室里,因为夏天有点热,四个窗户都开着,窗帘也没有绑,所以跟着外面的风飘起来。
“那个,你喜欢画什么?”他低头用手机搜寻着什么,突然开口。
“我嘛,动漫之类的吧。”
没想到这一句让周子猫的眼睛亮了,“我也喜欢,我更加喜欢威风一点的,龙珠看过吗?”
“看过点。”
“你会画那个神龙吗?那个对于我来讲太难。”
“不知道,可以试试……”
后来我才知道周子猫是个很喜欢漫画的人,可是他本身画画的天赋并不是很好,也只能勉强画个形。
“好棒!”周子猫的眼睛闪闪发亮,比我还要激动,“早说嘛,原来你画画这么厉害!”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周子猫对我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脸有些烫。
周子猫个头高,所以手指也很长。我们俩分工合作,他画黑板的边角与高的地方,我画底下,“这里画个灯笼好吗?”我说。
“灯笼由我来画好了,高点好看,你画一些花藤吧。还有什么想画的吗?”
他是在我后面讲话,声音从我头顶飘浮着。整个人靠过来挡住我,我往上看,那件夏天的白色校服特别大,特别宽。我能够看见他纤细的腰。
怎么办,可以听到呼吸声。
我正在蹲下画一些细长的框,里面写文字,都是在网上抄来的笑话与故事。
我们已经连续画了几天,也渐渐地因此熟悉起来。黑板上大致的内容也有了。我想了想,决定说:“不如我画个小漫画?”
“好啊!”他突然同我蹲下来,两条长得离谱的筷子腿折叠着,“你画的东西都挺好看,你画的话,一定很棒!”
一时间我们面面相窥,我有点不知所措,“也没有很好啦……”
“你的手指很漂亮,很适合抓画笔。”
我的脸温热。大脑一时间钝重起来。
在那遥远的地方(8)
我跟谢蔷惟说最近我要画黑板报,所以就不用再等我回去了。
“顾姐姐,画画累吗?”中午回家的时候谢蔷惟问我。谢蔷惟的睫毛,有漂亮的弧线,就像一只扭动翅膀的蝴蝶。
“还行。”
“跟你画画那个人是谁?”
“哦,你看见了?”
“是啊,总是认真看你画画的男生,个子很高。”
“他叫周子猫,老师安排他和我一起画的。”
谢蔷惟皱着秋水一样的眉,“他……他会欺负你吗?”
我把双手从头顶绕过,抱住后脑勺,“不会啊,他人相当不错。嗯……是个很喜欢画画的人。”
“那他怎么不画?我看见他干站着直勾勾看你……”
我没想到会从谢蔷惟的嘴巴里听到“直勾勾”这个词语,因为新鲜而一直看着他漂亮的脸,“没有啊,他也画,不过我在画了,他就写文字多点……咦……”我迟疑地看着谢蔷惟,“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顺路看一眼。”
明明一点都不顺路,我在三楼,他在二楼。谢蔷惟是个不适合撒谎的类型,要是我就会说老师让我上去拿点东西。
我明知道这些,却仍用拆穿的字眼说了下去,“你应该看了蛮久的了,那种事都离放学有一段时间。”
“是嘛……可能凑巧吧。”他低下头,“你还要画多久?”
“差不多了。”
谢蔷惟的骨架很细。皮肤剔透,脸倒越来越美。我们并肩走着。我说:“谢蔷惟……”
“怎么了?”他抬起漂亮的水灵灵的眼。
“没怎么。”我踢踢有些掉跟的鞋子,我一下子失语了。
在那遥远的地方(9)
“阿尚,记得接下来要画画啊。”
不知道怎么搞的,周子猫擅自称我为“阿尚”。他说画画的人都有个代号,我也可以叫他猫君。不过我没有这样叫过他一次,反倒他叫我叫得娴熟。
其实黑板报早就完成了,而这个画画是周子猫交给我的任务,他这人特别“惜才”,一个劲地认为我有天赋,仿佛未来我就是下一个鸟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