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生性善良的人活得就是累些,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郑老头的院子前。
院子里一片狼藉,草药四处散乱着,郑老头经常用来背草药的框子已经裂了口,明显是被人踩过的。这草药都已经晒得干了叶,没有一点绿色,看样子最近几天该是没有新采来的草药了。单邑云喊了两声没人答应,推开了轻掩着的门,单邑云看着眼前地上的身体已经软了的郑老头,不知道身上被砍了几刀,嘴角的血已经干了,瞳孔扩散到了边缘,到死眼睛都没有合上。
单邑云吓得瘫坐到了地上,双腿像两根面条不听了使唤,反过神来,眼泪已经湿了胸前的衣襟。
单邑云爬到了郑老头身旁,伸出手合了郑老头的双眼。
抱起了郑老头在怀里,没能说上最后一句话,这是我能给你的这世上最后的温暖,在生命最后的一刻,你该是多么的无助,又是多么的孤独,但是,你可能也是开心的吧,终于可以和娘亲团聚了,但你俩不要忘了,这世上还留了一个我。
单邑云已经哭成了泪人,眼前全是郑老头孤苦伶仃,食不果腹,衣衫褴褛且单薄的样子,忍不住的自责。我早该来这里看看你的,有些话还没说,你已经永远都听不见了……
单邑云找来了一床被子,仔细地掸了掸郑老头身上的土,把他挪到了铺在地上的被子上,这样干净些,舒服些,暖和些。
郑老头衣襟内露出了一个丝绢的边角,单邑云轻轻一拽便拉了出来,这正是那日用来给郑老头包扎的那条,这时,单邑云才注意到,在左手里有小小的一块黑色布料。
单邑云虽没有穿过上等布料,但前院的单氏甚是好穿,先后找过不少成衣匠,也买过不少布料,单邑云经常会把废弃的布料捡了回来,缝制成各色各样的玩偶。却也从未见过如此色泽和手工的布料。
单邑云来不得多想,连栾简都没有告诉,找二夫人拿了银两,置了口棺材,将郑老头下葬到了离茅草屋不远的山水肥沃处,入土为安。
单允见她神色异常难过,外加有些遮遮掩掩,便派了府外的一个眼线跟着,又偷听了单邑云和二夫人的对话。
单允知道了个差不离,轻哼了一声:偷养的就是偷养的,再怎么遮掩也都不是单家的骨血。
这话这神情,倒是得了真传,颇有单氏的尖酸刻薄。
单允叫来了一旁的流珠,写了信条,找来府外的眼线,在栾简厢房对过的屋顶上用箭将纸条射到了栾简房内,箭射穿过了纸窗,硬撑撑射到了冲门的桌子上,这人轻功了得,待栾简急速出了门,四处已经找不见了人。
栾简拔下箭,展开了纸条,上面写着:郑老汉墓,山屋外东两里处。
栾简才知郑老头被杀的事。
心想,现在出门势必正中圈套,郑老头为什么会遭遇灭口,何人所为,一连串的不确定,唯一确定的便是:单邑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如若不是她,还有谁会安葬无所依靠的郑老头。
第二日,栾简换了装扮,趁天将亮未亮,来到了郑老头的家里。
看着地上的脚印,他们只有两人。偏就这脚印来说,铿锵有力,脚板宽平,除了天生,后天也只有长期习武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脚型。
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形,栾简一个反身试图反手抓住对方的肩膀。不曾想却被门口的黑衣人,不费吹飞之力便扭了手腕,直翻了腋下,擒在手里。
栾简刚想反抗,却只见那黑衣人身后,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这时,脸朝下的栾简看到一双黑色的官靴,一身玄色带黑色织花的长袍映入眼帘。
栾简便知道是自己的父亲,栾正卿,秦国当朝的太尉。
正如单枢予所说秦国崇尚水德,上至文武命官下自寻常百姓,都以黑色为正统,衣着都是黑色。而,唯有这个栾正卿与众不同,喜爱在玄色衣物上绣上黑色织花,这黑花不仔细看倒是与普通的黑衣并无不同,但细看便懂得,这一身的蚕丝黑花都要比这身布料贵上许多。
这花唤作五瓣未央花,瓣瓣饱满,像是真花落上去的,这做工也可称得上天下唯有了。栾正卿为何独独爱这黑色未央花,或是纯粹的喜爱,亦或是地位权势的彰显,除了栾正卿便没有第二个人晓得。栾正卿坐得这太尉之位也智勇双全之人,深受秦王赏识,位高权重,便也没有人敢去效仿,所以玄色衣物带黑色五瓣织花便成了栾府的标志,自然栾府上上下下的衣物都是如此的。
栾简自是打小便就认得这标志。
栾正卿一头黑发,头戴黑色领花束发,稀疏的胡须不长不短正掩了下巴,在他身上真是应了那句有官威的人都是自带气场的,不寒而栗。
栾正卿一个摆手,黑衣人松了手。
这黑衣人手道强劲,被压了许久的栾简弯腰施礼,栾正卿也没有表现的半点心疼他。
栾正卿看着栾简,说:四年不见,长大了许多。
栾简自知处事不当,刚要道歉,却被栾正卿一把抓起。
栾正卿:你尚且年少,我却是对你严厉了些,不必放在心上;有一事,你做的倒是没有不妥。
栾简:什么事?
栾正卿:进入单府。
栾简:孩儿在此,一时之计,也是东躲西藏,遮遮掩掩,自这单枢予回来之后……
栾正卿:躲躲藏藏?遮遮掩掩?单枢予这老滑头想必早就知道你是谁了。只有你自己还在自导自演,成了别人的眼中戏。
栾简:他如何晓得。
栾正卿深叹了口气说:说来话长,我和单枢予是早就熟识的。他看你这样貌,又如何不知道是我栾正卿的儿子。
栾简:那我还如何回的这单府。
栾正卿:光明正大的回。
栾正卿正要走出草屋门,栾简忍不住问:这郑老头……
栾正卿自然知道栾简的意思,说:不过死了一个不足惜的人。
栾简:‘一个不足惜的人’,他救过我的性命,他是……
只见栾正卿停了脚步,轻转了身,看向栾简的眼神。
栾正卿:他是单邑云的父亲……
想来自己在赵国的一切都在栾正卿的掌控之中。
栾正卿见栾简一下失了语,接着说:他不是白死,是为秦国而死。
为秦国而死?为秦国而死?栾简终于明白过来,这郑老头原来也是秦国安插在赵国的眼线。
郑老头年纪轻轻便携了妻子住在这最近了连通了赵国和秦国的山上,此地又是赵王年年打猎的地方。一来方便观察敌情,二来郑老头也颇精通医治之术,医治好了不少打猎受伤的赵国大将,容易获取信任。
在栾简到了这里之前,他便就知道了栾简的身世的,这就想通了为何对栾简的伤势极为上心,完全不是因为有着相同的腕痕那回事,不过是,郑老头恰巧看到了栾简的手腕,临时编来骗他的。
那这么说,这么说,单邑云,他也不过是郑老头安插在单府的一枚棋子?
难道,单邑云完全不是无意丢了,而是故意之举?这时候,栾简才有点恍然大悟,只说丢了,从来就没听得郑老头说去找的事儿。即使邑云的亲娘死去,都没有提起过寻找单邑云的事。这么想来,并不是不找,而是已经知道了在哪里,并且正在想让她在的地方。
想来,细思极恐了。
一国之难,两国之战,举国之慌。
骨肉分离,生不能相认,死才得以相见,究竟值得吗?
眼前,单邑云心里认了郑老头,而这郑老头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总归是被栾简的父亲所杀,而单邑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正深陷在一场栾正卿的救国阴谋里,并且随时丧命。
一时之间,栾简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单邑云,更多的是无力,连自己都不知道被卷进这场悄无声息的大棋里,该怎么去保护你,又怎么做才是对的?
☆、第十九章
当夜,栾简是随着栾正卿住在营地的。
栾简正在纳闷,这一支秦国队伍进入赵国领地,为何不见人拦,竟也丝毫不见秦军躲闪。倒是应了栾正卿的那句光明正大的进。
次日一大早,栾正卿便派了人来帮栾简束发,并换上了一件崭新的黑衫,那一朵朵黑织花自是少不得的。
栾简忍不住问:这幅打扮,不是娶亲时候的装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