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38)

片刻后,他回来,暮青已在屋中。

屋子东边一间通屋,隔了帘子,步惜欢和魏卓之去了帘后,暮青静坐在屋中一把椅子里,面向门口。

见他走到门口,她问:“这件案子刺史大人在府中查了两日,凶手用的凶器,府中人可知道?”

陈有良面色有些复杂,但这回没为难她,依实答了,“这两日府中衙差拿着凶器血衣在城中各绸缎庄和打铁铺遍查,此事自然瞒不住府中人。”

“那凶手杀人离开后,在后窗小径上擦拭血迹以及留下脚印的事,府中人可知?”

“此事那晚已查,不需衙役再查一遍,本官没再吩咐,因此此事只有那晚查案的人知道。”

暮青闻言,点了点头,表示明了了。

陈有良不知她问这些有何用,但也没再问,瞧她不再问了,便进了屋,坐去了她身后。暮青身后放了一张方桌,一把太师椅,陈有良身穿官袍坐在她身后,明显是要瞧她问案。暮青没反对,她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夜审刺史府官吏,若无陈有良在场弹压,哪有人会乖乖给她审?

“可以开始了,传人进来吧。但有一句,这案子一旦开审,如何审如何问,我说了算!刺史大人只需记着两个字。”暮青回头,看向陈有良。

“哪两字?”

“闭嘴。”

“……”陈有良一口气没喘上来,面色涨红,眼里隐有怒色。这姑娘……方才他还以为她是个心胸颇宽的,闹了半天,是他错看了?

暮青没再理他,转过头来。一间屋子,两把椅子,这就是她要的。虽然身后坐着汴州刺史,旁屋坐着大兴帝君,但这案子由她审,便要她说了算!

“传人!”她面向院中,忽喝一声,那声音有些低哑,却气势忽震,传去老远。

前头,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两名衙役守在门外,一人走了进来。

第43章 如此问案?!

来人未穿官袍,但一瞧便是文人,步态恭谨,进屋一愣。

屋中灯火通明,一名少年坐在椅子里,面朝屋外,刺史大人坐在少年身后的方桌旁,烛光映着削瘦的脸,有些红。

“大人……”那人瞧一眼陈有良,又瞥一眼暮青,不知这是演哪一出。数日前夜里,文书王文起在刺史府公房中被杀,此事震惊了府中上下。人被杀时是夤夜,能出入刺史府的大多是府中人,因此刺史大人才决意将那晚值夜的吏役衙差都过一遍堂审,后来又说府中所有吏役都要审。

可不知为何公堂变成了私审,这屋中少年又是何人?

“咳!”陈有良咳了一声,脸色更红,垂眸道,“这位公子的身份本官不便透露,今夜由他来问话,你且答,就当是本官问话。”

陈有良显然不常撒谎,说完便低头喝茶,没敢再抬头看人。

啊?

那人有些愣,再看暮青,见他一袭白袍,乍一看普通,细一看肩头袖口隐见兰枝。兰枝浅淡,少年衣袂微动,那枝叶竟似随着摇曳烛光在人眼前轻轻舒卷,精致惊艳,竟是颇为名贵的纬锦!纬锦由朝廷织造局织造,用色可鲜艳可淡雅,贵在繁复精致,便是淡雅,行止间也能让人如见繁花绽放,甚为惊艳。此锦专供宫中和士族贵胄之家,他这等朝廷六品史学教官都用不得。

那人顿惊,见暮青肤色虽有些灰暗,但眉眼清贵,气度卓绝,颇似哪家士族门第的贵公子。少年不过志学之年,依大兴律,尚未到出仕的年纪,夤夜私审朝廷命官太不合礼制,但士族门阀位高权重,便是无一官半职在身,也非他这等六品州城文吏能惹。刺史大人都不便透露身份之人,身份定然贵重。

那人态度顿时恭谨了些,这时,听暮青开了口。

“坐吧。”她声音有些低哑,似这年纪的少年常有的声线。

那人却不敢坐,躬身笑了笑,姿态甚低,“刺史大人在此,下官还是站着答吧。”

“坐。”少年淡道,“我跟人聊天喜欢平视。”

那人怔了怔,抬头看陈有良,陈有良面有郁色地抬眼,匆匆点头,又低头喝茶去了。

那人以为陈有良面色不豫是因自己,又见暮青神色冷淡,这才不敢不坐,恭谨小心地坐去了暮青对面的椅子里,屁股只敢占了椅子的半边。

“不必拘谨,只是随便聊聊。阁下所任何职?”暮青问。

那人抬眼,见少年与他平视,那目光就像他的人,寡淡,清冷,但不知为何有种干净澄澈得直照人心的感觉。他顿时有些势弱,恭谨答:“下官李季,任史学教官。”

暮青轻轻颔首,道:“数日前夜里,文书王文起被人杀死在公房中,身中三刀。凶手在书桌前一刀捅在他腹部,他惊恐之下奔向房门欲求救,凶手将他拖了回来,把他拖倒在书架旁,在他胸口又捅了一刀。凶手以为他死了,但他没死,他抬手想抓住凶手,凶手干脆蹲下身,在他颈部划了一刀。这一刀划开了他脖子上的皮肉血管,要了他的命。”

少年讲述得平静缓慢,就像他亲眼看见了王文起是怎样被凶手一刀刀杀死的般,在这寂静的夜里,房门大敞,屋里就着烛光,他慢声细述,似讲一个故事。夏风自院中吹进来,明明微暖,却令人后背起了毛。

李季坐立不安,眼里流露出惊恐神色。

但令他更惊恐的是少年之后的话。

“假如你是凶手,杀人之后,你会从前门离开吗?”

李季一惊,那半边屁股险些从椅子里挪到地上!

陈有良正喝茶,一口烫在嗓子里,呛了个正着!他猛咳几声,暮青皱眉回头,他抬眼时正与她目光撞了个正着,那目光就一个意思――你很吵,闭嘴!

陈有良顿怒,暮青继续问。

“假如你是凶手,杀人之后,你会从后窗离开吗?”

“假如你是凶手,你离开时,会将地上的血迹擦拭掉吗?”

“假如你是凶手,你离开时,会沿路留下脚印吗?”

她每问一句,稍停片刻,一连三问,李季坐立不安地从椅子里站起来,陈有良呼哧呼哧喘气,猛灌了一盏茶水,怒气压都压不住。

胡闹!

儿戏!

哪有这般问案的!

审案问案,先问疑犯何人,家住何处做何营生,再问疑犯与死者可相识,是何关系,是亲是疏,可有仇怨。案发当时,疑犯身在何处,可有人证。若有,再传人证问话。

他自九品知县做起,一路至今,升堂问审不下数百,从来都是如此问案,也未曾见过哪个同僚不是如此问的。像暮青这般问的,他还是头一回见,根本就是儿戏!她指望府中人自招是凶手吗?他审案无数,凡凶手招供,无外乎两种缘由――一呈铁证,二动大刑。

不见铁证,亦无皮肉之苦,谁会傻到自承行凶?

她如此问案,怎可能会问出真凶?

陈有良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他承认暮青验尸是把好手,可问案乃州官之职,隔行如隔山,仵作终是替不得,女子也终是不懂公堂之事!

“大人!下官……”李季颤颤巍巍便要跪下。

“你可以走了。”暮青忽道,“出门右转,旁边厢房里等着,不可出这院子。”

陈有良和李季都一愣。

“出门,右转,这很难?需要我送你?”暮青挑眉看向李季。

李季惊住,他哪敢叫暮青送他出门?虽不知怎突然便不问他了,但这等问话少听几句他感觉能多活两年,于是忙向陈有良告退了,出了门依言进了右边厢房,门关上后,听见暮青的声音。

“传下一个!”

陈有良转头看向旁屋那道帘子里,陛下也该听见了,如此问案实乃荒唐之举,不知可否停了这场闹剧?但那帘子静静挂着,帘后悄无声息,半分圣意也未传出,院子门开了,一人走了进来。

那人见了屋中情形,与李季反应差不许多,陈有良未见圣意,只好脸色难看地坐回去,将刚才的谎又撒了一遍,然后端起空了茶盏,佯装喝茶。

听暮青道:“不必拘谨,只是随便聊聊。阁下所任何职?”

陈有良手中的茶盏险些翻去地上,他不可思议地抬眼,这是打算把刚才那荒唐的问话再问一遍?

这回他猜对了,暮青将案情叙述了一遍,又问了那四个问题。那人与李季一样,听了那“假如你是凶手”的话,惊得坐立难安,起身便要辩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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