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人(115)

作者:小昀山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姜的驾照终于下来了。我们计划清明节的时候开车到活水公园去玩,走之前会在家里做好三明治一起带着。我们昨天去买了金枪鱼沙拉酱,据说可以用来配鳄梨。”

沈霁青书签拿到一边。那是一张小小的拍立得,上面是莘西娅骑着一辆儿童自行车。他又把本子往前翻找一番,确认内容还没写过后添加:

“《琴吻》居然投稿成功了,这是另一件没有想到的事情。前段时间刚印出来,出版社说会往书店投放,但我下班路上偷偷找过好几家书店,都还没有。

我们自己留了十本,把楼上的书架都放满了,看起来挺奇怪的,但书的侧边有图案,连成一片还挺好看。

他现在又开始翻译第三本,中文译过来叫《苜蓿乐园》,是新西兰那边的一个作家写的。

他自己也写东西,有一篇叫湖中女人的我看过,据说改了很多遍。我也想给他投稿来着,但投一次拒一次。他说没关系,本来就不是写来给外人看的。

他还在继续写,我相信出版社总有一天会良心发现。

春天到了。

我们开始打理花园,从小区里的晚饭花里找了种子种植,目前为止长得很好。二楼的房间已经彻底变成书房使了,周末白天的时候我们会在上面看看书加加班。

今天早上我去窗口看他们在院子里做什么,可能在修剪树枝。那时候我突然想:他会不会忽然抬头看我一眼?但他忽然真的抬起脸来了,他和Cee两个人都在看着我。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以前不是没有出现过,但以前没有这么强烈。

我想”

沈霁青没有写完,因为躺在旁边的程姜忽然用手紧紧攥了一下他腿边的床单。他低头去看,见程姜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布料上一点圆圆的湿晕,是无意识中留下的眼泪。

*

起初是黑暗,随后他走在一片大雾里,看见绿沈色的大地在白茫茫的表皮下若隐若现。

程姜穿过一个个乍看一模一样的黑色小石碑,终于停在其中一个平淡无奇的石碑前面。

这个梦是熟悉的: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经见过它一次,只是不知为何忘记了。

石碑孤零零的,黑色的石头表面落满灰尘与雨滴留下的细痕,像很多其他石碑一样并没有被人前来看过的痕迹。程姜蹲了下来,去看那块石碑上的铭文:

沈霁青

1987年9月17日——2017年9月17日。

没有照片,没有墓志铭。就是一块简陋得可怜的小石碑。

程姜直起身来,茫然地四处张望。

墓园里静悄悄的,除了他之外别无他人。在这个梦境里时间和现实并不一致:不是2019年,不是2020年,而是更多年后。他站在那里,仿佛自己是被剩下来的那最后一个人。

墓园里全部的墓碑沉默地回望他,一排排整整齐齐的黑色小方块像是咖啡杯里漂浮的小块硬巧克力,味苦而薄。程姜重新蹲下来,把沈霁青的那一块墓碑一点点擦拭干净,直到它看起来像是刚刚置在那里的一样。

他站起身来:跑。

那些草在疯狂生长,盖住了墓碑。他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都如出一辙:宽广的,无边无际的绿色。

每一根草都与另一根完全相同:绿得扎眼的草茎,月白色的草尖,每一棵草都长到了和他同等的高度。

他在巨大的野草迷宫里跋涉。四周没有风,没有声音,也没有泥泞的地面。他的脚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仿佛是悬空走着,没有任何停下的理由——没有疲倦,没有饥渴,没有寒冷。他是偌大的草原和苍穹间唯一的活物。

无论他走到哪里,他总是看见同样的景色;每当他回过头去,他总是看见齐整的、直立着的草,上面毫无踩踏过的痕迹。他没有留下任何印记。

在这里,他不存在。

他不再想跑了,伸开双臂,向后仰面落下去。他躺在柔软的草上,眼睛里充满了天空,但是很快有人伸出手来,把天空盖上了。

盖子不知过了多久才被掀开——不是盖子,是一把黑伞的里子。他看见那个一脸麻木的人站在墓园里,为一小块墓碑撑伞。墓碑上也没有照片和墓志铭,只有一行小字:

[ Cynthia Cheng,September 17th, 2016——September 17th, 2032 ]

撑黑伞的人转过身去,慢慢走了。他口袋里露出一闪一闪的洋水仙色——莘西娅的发夹。莘西娅的发夹是洋水仙色的,一直都是。可是沈霁青给她买的那一只是蓝色的。

到T区的火车很快就要开动,但等他尾随那人进入那道门时,却并没有进入车厢。他进入一道石墙,墙面上布满斑驳的腐蚀痕迹。但不管看起来多么老旧,它的名字仍然叫“新墙”。

新墙内部无比窄小,然而这一次,他却发现左右两边墙面之间似乎嵌着一块透明玻璃,透过它,他看见站在另一侧的另外一个人。

是莘西娅。

女孩穿着冷湾特有的黄色捐助衣,披散着头发,把手按在玻璃上望着他。他的眼神一对上她的,她便转回头去,自顾自地往前走。他急急地追,不知不觉间,新墙的砖块已然退去,只剩下那块玻璃。面前是木质的地板,幽暗的楼梯,她上着楼,他只能跟在后面。

女孩轻飘飘地自说自话起来。

“现在不是才到九月份吗?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正好赶上一场雨,结果下午又下了一场。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到天黑下来的时候竟然就已经这么冷了。”

他听见自己迟疑着说:

“是啊,这样的天气对于九月份来说的确是有些过于冷了。”

莘西娅打开了一扇门。

“我走了好长的路,脚底下的桥一直在摇摇晃晃。我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你也是,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回去的路藏在雾里,没有尽头。不幸究竟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还是仅仅就是不幸而已?可是我们本来就是毫无选择地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不是吗?”

那扇门是她的房间。

熟悉的,属于莘西娅的气息扑面而来:整洁的窗台,掉漆的墙,床头的许多零碎小摆件,以及那个原本是用来装糖果的瓶子。他感到身后有风吹过,但一转头,什么都没有。没有了门,只有光秃秃的墙。他听见自己在答非所问地说:

“我那天刚从外面回家。大概是有人给我打电话来,有半个小时。我不记得电话里说什么了,但那之后我心情非常沮丧。也许他们又解雇了我。”

少女也没有接他的话,自顾自地说:

“……我在想。你看过新闻了吗,父亲?”

他重复着她的话:“……新闻?”

她却不回答了。莘西娅一缕头发搭在脸前,她的昏暗的台灯在闪烁,从那缕头发投射出晃动的黑影子。她坐在那里,翻看着什么,他有心去看,但走了一步就停住了:

两人之间隔了一堵形状不规则的玻璃墙。他在她的房间里,却只能远远地看着,无法清楚地知道她在做什么。她枯坐着许久,终于再度开了口:

“那艘船沉了。你听说了吗?”

船?

你看过新闻了吗?

他感到身旁迅速拂过一层冷意。她从未明确和他提过这回事,会是他想的那样吗?莘西娅,他从未想过她也会有这样的念头。离开冷湾……她离开冷湾能做什么?她为什么想离开?她……她没解释,他不知道,并且永远不会知道了。这是莘西娅的另一个秘密。

她转过来半边脸,静静地看着他。

“可是走了又能怎么样呢……算了。现在我们来看看我们自己。你有过辗转反侧思考一个无解的问题的经历吗,父亲?”

他沉默不语。她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沉没了。人人都说会有下一艘船,但我知道没有了。不会有了。为什么它偏偏要在这时候沉?我没有办法接受。当然也许这并不是开端,但什么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就是我,父亲。从什么时候开始,绝望已经是我普遍的精神状态?你知道我在想,我在想……我可以自杀吗?我还想……”

她的手在桌面上摸索。他听见墙壁反射来沉闷的声音说:

“在冷湾,人自有自的活法。”

她背对着他坐着,忽然问:

“你爱过我吗?”

不等他回答,她又喃喃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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