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一被揍很惨怎么办?”
“开玩笑!他是聂瑜好不好!你以为是你呢,一身肥膘,只有被揍的份儿。”
张晓龙安静了几秒,竖起耳朵仔细听巷子深处的动静,不确定地问:“你、你刚刚听见没有?刚刚是不是、是不是聂瑜被揍了啊?”
黄子健啐他:“瞎说什么呢?我们聂哥怎么可能……”
“聂瑜你他妈给我滚出来!”
本该在琴房的枚恩不知怎么跑到了这儿来,刘海被风掀起,露出浓密的眉毛,身后背着巨大的琴盒,像一把锋利的武器。
黄子健愣了,“枚恩?你怎么来了?”
枚恩一路小跑过来,扶着腰喘了两口粗气儿,平日里波澜不惊跟个菩萨似的,此刻动了怒气,在黑夜里变成了阎罗。
他看见蹲在巷口的这两位,气得发抖,吼道:“还他妈在这儿坐着!是不是想看聂瑜死在里头!”
黄子健呆了几秒,腾地站了起来,举着手电筒往巷子深处奔去。
夹克衫卷成一团扔在了地上,聂瑜倚着石灰墙,眼角淤青,嘴角带伤。手握成拳,肌肉紧绷,降低全身的疼痛感。后背大汗淋漓,血汗混合盐渍刺痛伤口。
故障路灯来回闪烁,亮一秒,暗下去,明灭交替。
舌尖舔了舔嘴角,腥的。
聂瑜用手腕擦去血渍,灰色污垢抹上脸颊。
“就这点能耐?把你吃奶的劲儿都拿出使使。只要把你爹我打趴下,要么,有多远给老子滚多远。”
“别打他的注意。”
常漾摘下鸭舌帽扔在地上,狭长的眼看着聂瑜,额角的伤疤比匕首锋利。
费遐周走到楼下,对面的高二教学楼人去楼空,熄了灯,漆黑一片,犹如空城。
一阵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冷颤,骤然爆发的冲动从顶峰坠落,他站在黑色的教学楼下,停住了脚步。
顾念紧跟着赶了过来,拽住他的胳膊死不放手,“小费,你千万别去,我哥再三说了,你不能去!”
“好。”费遐周地点点头,从容得很,“我不去了。”
他转过身,往回走,风衣被吹风得飘扬。
“啊?你答应了?可是你刚才?”顾念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恩恩呀呀,话都说不明白了。
费遐周抬头看天,说:“聂瑜让我在教室等他,我等着。”
“我不去找他,我要他自己来找我。”
枚恩和黄子健赶过去的时候,听见了聂瑜的声音。
“我知道用拳头解决问题挺幼稚的,没新意。但是对付你这样的人,不用拳头结结实实揍你一顿,我实在不解气。”
“我要用你害他的方式,把你前的债,一拳一拳地讨回来。”
枚恩拦住黄子健,在几米外停下了脚步。
“别过去。”
黄子健急了,“你拦我干嘛?你看聂哥都成啥样了!”
“这是他自作自受。只要不伤着要害,就随他去吧。”枚恩叹气,“这小子,还真是栽在他身上了。”
“‘他’是谁?”黄子健茫然地问。
枚恩只是摇头,没有回答。
两败俱伤,是意料之中的事。
将聂瑜从巷子里拖出来的时候,他几乎连路都走不稳了。
“给我闭嘴,我带你去诊所。”
枚恩劈头否决他要说的所有话,和黄子健一人搭着一条胳膊,几乎是扛着聂瑜走。
“我、我不去。”聂瑜甩开黄子健,搜寻着什么东西,“书包呢?我的书包呢?”
黄子健从角落里捡回一个黑书包,递给他,“在这儿呢!”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关心书包?”
枚恩莫名其妙地瞅着聂瑜,眼见着对方拉开拉链,宝贝似的捧出一个塑料杯子。
聂瑜松了口气,“还好,没洒。”
他将杯子塞回书包,瘸着腿往诊所的反方向走。
枚恩吼道:“你他妈要去哪儿!”
“回学校。”聂瑜说,“我答应了和小周一起回家。”
“都他妈几点了!人家早走了吧!”
聂瑜摇摇头,笃定地说:“他答应了会等我,一定不会走的。”
十点半,高三晚自习结束,哄闹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出,哄闹的说笑声充斥着教学楼上下。
过了半个小时,大半个校园都陷入了黑夜。十一点,聂瑜托着疲惫的身躯走进了16班的教室,手里提着一杯打包好的桂花酒酿汤。
“有点凉了……带回去热一热再喝吧。”
聂瑜将杯子搁在桌子上,不等对方抬头就撇过脸去,夹克衫披在肩上,满身尘土。
值日的同学也都离开了,教室里只剩下费遐周一个人,单薄的身躯独自坐在空旷里。
“你把脸转过来。”
费遐周合上笔记,抬起头看向对方。
聂瑜背对着他,不出声。
“你看着我。”
聂瑜仍没有回应。
“不愿意是吧?好。”
费遐周点头,脸上看不出情绪。他迅速收拾好书包,提着酒酿汤往教室外走。
聂瑜留下将教室的灯关掉,门窗锁好,费遐周已经先一步跑下了楼。
好在聂瑜个高腿长,走路快,没多会儿就跟上了对方。但他并不往前走,只隔着不近不远三四米的距离,跟在费遐周的身后。费遐周走得快,他也加快步伐,费遐周慢下来,他紧急刹车,生怕靠太近。
两人不说话、不交流,一前一后像陌生人。只有一双影子在路灯下变换交叠。
他不愿让费遐周看见自己的模样,费遐周就干脆头也不回,一个眼神也不给他。
出了校门,门口却还等着一个人。
常漾还没走。
他的名贵外套脏得看不出原先的颜色,像是在地上滚过一番似的。鸭舌帽下的脸笼罩着一层阴影,一半苍白一半扭曲。
费遐周有个冲动,想要痛骂他一顿,暴揍他几拳。
但还没真的动手,聂瑜大步窜到了自己身前,伸长手臂挡在前方,像护雏的鹰。
常漾讽刺道:“你还真是养了条好狗。”
转过身,就这么离开了。
常漾到最后没说再见,可费遐周却有种预感,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他了。
谈不上难过,没有人会对噩梦感到不舍。但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时,费遐周反倒觉得不甘心起来,就像是一场梦醒了过来,天却仍是暗色的。
“走吧。”
晚风吹得他发丝飘扬,费遐周挪开目光,转身,沿着反方向往家走。
聂瑜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聂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上药。
费遐周倚在门口,故意寒碜他:“都是大老爷们,害什么臊啊你。”
聂瑜不是害臊,他是怕吓着小孩。那孙子下手忒黑,说好一对一赤手上阵,他不知从哪儿捡了块锐角坚硬的石子,不带犹豫地往聂瑜脸上砸。好在聂瑜反应迅速,只眉边被割开一道细长的口子,但毕竟伤在脸上,他不想让费遐周看见自己这张脸。
他没去医院,路过诊所进去买了点绷带和碘酒,诊所的医生是个五十多的奶奶,一见聂瑜这狼狈的模样就知道又是去打架了,噼里啪啦骂了他一顿,跟关照自家孙子似的。
聂瑜初中的时候经常在外头鬼浑,弄了一身伤不敢回家,只好去诊所买点药,待到天黑奶奶睡着了再溜回去。
记得有那么一次,聂瑜伤了腿,大半夜一瘸一拐地走回家属区,在巷子口看见了蹲在地上的邻居家小孩。
费遐那时候就瘦瘦小小一只,蹲在地上,宽大的衣服包住了膝盖,像个小皮球。聂瑜没留神,差点撞上他。
“蹲这儿干嘛呢?”聂瑜敲了敲他的小脑袋。
小孩抬起脸,揉着困倦的眼睛,说:“没带钥匙,回不了家了。”
“你爸妈呢?”
“爸爸出差了,妈妈去跳舞了,还没回来。”
襄津的舞厅还没被严打整改的时候,费遐周的妈妈是那儿的常客,年轻貌美、风姿过人,只是在带孩子这件事儿上,实在没什么经验。
聂瑜翻翻白眼,把小孩拽起来,不大情愿地说:“别搁这儿蹲着了,不冷啊你?起来,跟我走。”
小孩老老实实站起来,跟着他进了家门。
奶奶已经睡下了,饭桌上给聂瑜留了晚饭,还有一根鸡毛掸子,暗示明天再收拾你这臭小子。
聂瑜也没热饭,就着凉的就胡乱往嘴里塞,吃到一半想起了边上还坐着一个人,问他:“你吃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