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不是怕你……”他的话卡在喉咙,来去不得,顿了半天才吐出后半句,“怕你把我家给烧了!对,我是为了保护我家的财产。”
费遐周的白眼快翻到太平洋去了,“谁稀罕你家这点破东西?”
聂平又在门外吼了,中气十足:“浑小子!再不出来我就进去揪你了!”
“来了来了!”
聂瑜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费遐周冷着脸走到门口,“嘭”得一声砸上门,锁得死死的。
几分钟后,喧闹的人声渐行渐远,直到最后什么也听不见,只有邻居家的大摆中撞响了三下。
费遐周叹了口气,走回了客厅。
其实他刚刚说了谎。
受天气影响,大量回国的航班被取消,他的父母并没有订到回来的机票。加上妹妹还处在手术后的恢复阶段,很难承受长途飞行和严寒天气的折磨。父母昨天打电话告诉儿子,他们决定今年春节不回来了。
聂瑜的担忧成了事实。这个春节,费遐周将一个人留守在家里,一个人度过新年。
但是费遐周并不打算把实情告诉聂瑜,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他太自信。
他有十足的把握相信,如果自己将这件事告诉了聂瑜,聂瑜一定会坚持留在他的身边。
可是费遐周并不打算这么做。他希望聂瑜可以在没有自己打扰的情况下专心地陪在自己家人的身边,像万家千户的大多数人一样度过这个热闹的节日。
毕竟有一件事,吴知谦的确是说对了的。
不及时止损,就会越陷越深。
可谁又能笃定地说,陷入泥潭的人就一定不会快乐呢?
费遐周踹开聂瑜的房门,裹着对方的被子在陌生的床上打了几个滚。
如果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香气的话,那么聂瑜身上沾染的一定是柚子味的洗发水的香气。
最普通、最平凡,也最难以忘怀。
费遐周深吸一口气,决定接下来的几天都要在这个房间里睡觉。
在这栋没有人的将军楼里,谁也不会发现他的秘密。
☆、瑞雪兆丰年
大年三十,万家灯火璀璨。
“好多外国人说中国话,孔夫子的话越来越国际化。好多外国人讲中国话,我们说的话,让世界期待2008……”
电视刚打开,欢快的歌声伴着花哨的舞台漫出屏幕,流行了一整年的《中国话》被改编成了迎新曲,谁家在屋外点燃烟花,“2008”在喧闹中嘹亮发声。
费遐周接起电话,母亲的声音隔着遥远的太平洋传到耳边,妹妹咿咿呀呀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周周啊,吃年夜饭了吗?襄津冷不冷啊?要多吃点饭知道吗?你聂叔拍了你照片发给我们看,哎哟哟,怎么又瘦了啊?”
父亲抢过电话,浑厚的声音嚷着:“每次都说这些事情,孩子听了也会烦啊。小周啊,爸刚给你的卡上打了压岁钱,想吃什么随便买!衣服挑最贵的买!贵的才保暖!”
“你懂不懂怎么教育孩子啊?还想把周周教成和你一样的暴发户吗?”费遐周几乎能想象母亲在电话对面是怎么翻白眼的,“周周啊,妈妈给你买的羽绒服收到了吗?我跟你说啊,这个羽绒服含绒量超高的,加拿大人冬天都穿这个呢。”
费遐周笑着点头,“收到了,现在正穿着呢。”
妈妈说着说着却哽咽了,“你说着大过年的,我们也不能回国陪你,你一个人在外地……都是妈妈不好,早知道就应该接你过来读书的。”
父亲揉着她的肩膀劝说:“大过年的你哭什么?有老聂在襄津照顾他,不会有事的。小周啊,你让你聂叔过来说句话!”
“聂叔他……”费遐周将电视剧的声音调大,“聂叔和聂瑜出去放烟花了!回头我再让他们联系你吧。”
为防止漏泄,他胡乱搪塞了几句,借着心疼话费的理由将越洋电话给挂了。
他爹还没说够,猝不及防就终止了通讯,心里很是不快。
令他更不快的是,他儿子竟然替自己担心起钱的事情来了,这是小孩子该担心的事情吗?
为了证明自己家家底还厚实得很,次贷危机也打不垮。费父一冲动,给儿子冲了笔巨额话费。
费遐周很快收到短信:【尊敬的客户,您已成功充值话费话费1000元。】
费遐周:“……”
他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春晚节目始终热闹,花花绿绿的舞蹈演员填满了舞台。电视机内人潮如海,电视机外,费遐周独自坐在沙发上,桌上没吃完的水饺早已经凉了。
他自认是一个喜欢独处的人,但独处并不意味着在需要人陪伴的时候也形单影只。
更不意味着,当他在思念某个人的时候,却没有办法立刻与对方相见。
心无旁骛时,他坚不可摧。而一旦心有所念,仅仅是脑海中回忆起的一个画面,都能教他蓦然委屈起来。
费遐周用聂瑜的洗发水洗头,怀里抱着聂瑜抓娃娃所获得的劣质玩偶。闭上眼,柚子清香环绕着自己时,就好像他所思念的人正在身旁。
“叮叮叮——”
电话铃声将他的神思拽回。
来电显示是:聂狗。
电话接通,那头的人却迟迟没有开口。对方不出声,费遐周便也只沉默,两头的人谁也不先开口,仿佛是某种默契的较量。只有背景的杂音似有若无地飘到耳边,提醒着他们,电话还未挂断。
最终还是聂瑜最先憋不住了。
“喂。”聂瑜的开口一如既往地粗鲁,“怎么不说话?”
费遐周却问:“不是你打给我的吗?我说什么?”
“咱俩交情就这么淡吗?大过年的,说点吉利话不行吗?”
“要听吉利话看春晚去。”他没工夫扯皮。
聂瑜也不说话了,两个人再次陷入沉默。
临近十二点,春晚的歌舞节目告一段落,主持人们纷纷走上了舞台中央。心急的人家已经开始放弃了鞭炮,越接近零点鞭炮炸响的频率就越高,安静的冬夜在新旧年岁的交替之时倍唤醒,恍若阵阵春雷连绵不断。
分针与时针重合,邻居家的钟声敲响了十二下,鞭炮的轰响达到了最顶峰,在电视机的欢呼声中国中,日历掀开新的一页。
农历戊子鼠年来临的那一刻,费遐周听见聂瑜的声音穿越千里之外,磨砂般的声音在耳边说:
“小周,新年快乐。”
烟花在天际崩裂,五色光芒飞跃苍穹、点燃心火。
四个字能说清的东西能有多少呢?
费遐周听见了聂瑜的祝福,听见了他费力坚持的仪式感,听见了为了愿望的实现而在心中默默许下的承诺。
当他说出新年快乐这四个字的时候,或许他真正想要说的是,我想要变成能够让你快乐的那个理由。
未说明的话,由我来说又何妨呢。
费遐周攥紧了手机,周遭喧闹,而他的声音清晰。
“聂瑜。”
他在新年说的第一句话是:
“我好像……有点想你了。”
大年初三,顾念头戴大红色棒球帽,身着红白相间的羽绒服,较上一双红色高帮篮球鞋,如一团红红火火的年团子一样滚到了聂家家门口。
这次他来见的人,却不是自己的表哥。
咚咚咚敲了几下门后,穿戴整齐的费遐周开了门,一抬眼瞧见对面火红的吉祥物,表情顷刻间冻住了。
“闭嘴,什么都不别说,我不想听。”顾念先发制人,将对方的毒舌掐死在摇篮里。
费遐周眨了眨眼,对面这从头到脚一身红的人实在有些刺眼睛。
缓了会儿,他才开口:“你知道今年奥运会的福娃吗?”
顾念茫然,“福娃,咋了?”
“你长得特别像那五个里面的欢欢,就是一身红的那位。”他又补了一刀,“你这脸也挺像的,滚圆滚圆的。”
“……”寒假在家吃胖了五斤的顾念无言以对,只好气急败坏地嚷,“走了!我妈开车在外头等着了!”
费遐周耸耸肩,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走出家门。
正月初一的凌晨,费遐周在情绪翻涌之中说出了那句别别扭扭的“我好像有点想你了”之后,聂瑜沉默了很久很久。
当费遐周几乎以为对方不会再回复的时候,聂瑜才再次开口。
“那就来见我。”
抵御思念的最好的方法,就是亲眼去见一见那个你所思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