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思绪飘得很远,他想到了很多东西。
费遐周想起,聂奶奶很爱看电视剧,她的卧室里有一台大屁股的老式电视机,白日里做完了家务活,便躺在藤椅上看剧,常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那时,03版的《倚天屠龙记》经常在白天档重播,聂奶奶喜欢贾静雯演的赵敏,不惜指着美人高圆圆大骂周芷若心眼忒坏。
有一次,费遐周去客厅找东西,路过奶奶的房间,房门没关,他正好能瞧见电视屏幕,经典剧集正上演到众人集会的名场面。
张无忌与周芷若在濠州城拜天地时,赵敏孤身一人闯入婚宴。范遥知她存心搅局,便劝道:“郡主,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既已如此,也是勉强不来的。”
赵敏仰起头,却道:“我偏要勉强。”
聂瑜在客厅里嬉闹,他坑了不少玩家的过路费,数着大把大把的游戏货币,仍绷着脸维持做大哥的自尊,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他没能听见天井里的对话。
他没能听见,费遐周仰起头,看着飞鸟绝迹的天空,笑容张扬,世上十之一二,尽在眼底。
费遐周说:“可我偏要勉强。”
作者有话要说:看的人好像变多了 开心
☆、瑞雪兆丰年
2008年的冬天比往常更寒冷些。
“1月12日以来,受强冷空气影响,我国大部分地区出现入冬以来最大幅度的降温过程,十几个省份持续出现雨雪、凝冻等天气,部分地区出现大雪或暴雪,导致公路、民航等交通运输大范围受阻,旅客大量滞留。”
电视里新闻播报的声音和聂瑜的电话声同时响起,费遐周想将按静音,聂瑜却抬了抬手制止了他。
电话那头是坐了一夜绿皮火车刚到北京的枚恩,一向脾气极好、见人就笑的音乐才子突然转性,开口就是一句夹杂着京味儿的抱怨:“他大爷的!北京这天也忒冷了!”
聂瑜看了眼手表,问:“这都几点了,你才刚到?”
枚恩叹气,“别提了,我这都算好的了。一路上都是大雨大雪的,火车站都乱套了……诶这位大爷,劳烦您抬抬脚,踩着我了!”
不知是不是出站人潮过于汹涌,电话那头好一阵嘈杂,过了两分钟又传来了鼓鼓的风声,想必已经走出了火车站。
枚恩的声音这才回来:“那什么,等我到宾馆了再给你发短信,长途话费也挺贵的。”
聂瑜点点头,“行,那你自己多保重。考试加油。”
嘱咐了两句,电话就挂了。
枚恩今年运气不好,去北京参加艺考,却正逢难得一见的大雪天气,新闻里的“交通受阻、旅客滞留”,正是在说他所经历的实况。
聂瑜抬头看电视,正好听见主持人的下一句:
“据中国气象局预报,此次强降温、降雪天气仍将持续一段时间,局部地区将有大到暴雪;1月25日至27日,西北地区东部、华北南部、黄淮、江淮等地还将出现较明显雨雪天气过程。为进一步做好此次强降温降雪天气应对工作,经□□同意,现对有关事项紧急通知如下……”
听完这话,费遐周又往毯子里缩了缩,怀里的热水袋仍捂不暖天生体寒的双脚。
聂瑜皱起眉头,喃喃自语:“今年这情况,不太妙啊。”
今年的寒潮来势汹汹,起初人们并未太在意,只以为是冬天来得早了些。跨入新的一年后,不断的降水和降雨屡创新高,有几家的水管都已经被冻住了,生活用水只能跟邻居家借。没有任何好转的严寒似乎在预示着一场风暴的来袭。
他话音刚落,聂平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小瑜啊……”父亲的声音里充满了抱歉。
嗯嗯啊啊了几句后,聂瑜挂掉了电话,将小灵通往沙发上一扔,略感疲惫地揉搓着自己的脸。
“怎么了?”费遐周问,“你爸这周又回不来了?”
聂瑜点点头,“说是没赶上火车,一时半会也买不到票,可能得拖到月底才能回来了。哎……”
两父子表面上看着互相不对付,但到底是亲生的,离上次见到父亲也有几个月,聂瑜虽对他有抱怨,但还是敌不过想念。
“话说回来。”聂瑜坐到了沙发上,问,“你爸妈什么时候回国?”
费遐周看着电视,不停地更换频道。他说:“遐迩前两天刚做了手术,还没醒,他们应该还要在美国多待一段时间。年前应该是能回来的。”
聂瑜说:“我好像很少听你提起他们。跟家里人关系不好?”
“关你屁事。”
这四个字是聂瑜意料之中的答复。
他其实也无心打听别人的家庭隐私,不过随口一问。默了片刻,正准备起身去帮奶奶做饭时,却听见了费遐周的回答:
“算不上关系不好,他们有关心我的方式,我也有回应他们的方式。不太协调,但……彼此心里都明白。”
节目换到了动物世界,电视屏幕里,母狮子叼着小狮子的后颈,行走在广袤的草原上。
聂瑜抬手揉乱了他的头发。
“臭小孩。”聂瑜说,“该撒娇的时候就撒娇,该任性的时候就任性,都是自家人好不好。你都还没成年,别整天把自己绷那么紧,累不累?”
费遐周抬头看他,眼眸亮晶晶,问:“真的可以任性?”
“当然。”
他举起保温杯,问:“那你可以给我的杯子倒满水吗?我懒得动。”
聂瑜:“……”
他一脸无辜,“你不是说可以的吗?”
“……懒死你算了!”
聂瑜抓起杯子就走,嘴里嘀嘀咕咕个不休。
这死小孩,现学现卖掉本事还真有一手。
天气预报中的新一轮雨雪很快席卷江淮。
高一的学生快活地放了假,高二生为了给年后的学业水平测试做准备,仍旧顶着风霜艰难授课。高三生更是不用提了,每一秒的放松都是一种奢侈的浪费。
谁料一夜之间,襄津市内下起了漫天大雪,纷纷扬扬染白了整片城市。西北寒风暴怒着驶过江淮小镇,雨棚颤抖了一夜。花架上的盆栽也被风吹倒,天井里一地的花盆碎片被掩埋在大雪之下,无瑕的白色温柔包裹了所有的秘密。
第二天清早,育淮中学受到上头的指令,紧急叫停了所有补课项目,也就是说——
终于放假啦!!
学生并不知小镇外的世界遭受啦怎样的风暴,突然来临的假期已足够令人狂喜。
费遐周好不容易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却听见聂瑜说,放假啦,不用上学了。他差点背过气去,鼓着腮帮子睡回笼觉去了。
没过两天,南方的小年夜来临,聂平终于赶上了春运的班车,风尘仆仆地回了故乡。他从西南一路回来,多处车站停运,他只好不断转乘,火车转大巴,大巴再换火车,最后还是搭了好心人的顺风车从建陵一路熬了过来。
父亲双手遍布红紫色的冻疮,聂瑜看在眼里,虽什么都没说,却主动帮奶奶做了几道菜,是聂平偏爱的重辣川味。
入夜后,不少人家放起了鞭炮,轰隆隆震动苍穹,红色的碎渣散落在白色的残雪上,在小年之时提前祈求来年的福运。
聂平酒足饭饱,陈年老酒熏得满头醉色。
他拍了拍儿子成年后愈发宽阔的肩膀,说:“小瑜啊,咱们回乡过年吧!”
下意识点头之前,费遐周的名字冲进了聂瑜的脑海。
他问:“那小周怎么办?”
两日后。
“我爸妈今儿早上的飞机回国,现在还在太平洋上晃悠呢。”
费遐周双手插兜,平静的脸上毫无忧愁和焦虑。
“过两天他们就来襄津看我了,你赶紧走,别打扰我们一家四口团聚。”
聂瑜提着行李站在天井里,巷子口的聂平和聂奶奶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插着要催他:“臭小子!拿什么东西拿这么慢!走了!”
聂瑜对他们的催促置之不理,老父亲一般嘱咐:“取暖器上头不能挂衣服,电热毯尽量不要开一整夜,煤气灶不用一定要管好,还有……”
费遐周烦了,“你还有完没完了?我是没有手脚还是没有脑子啊?要走赶紧走。”
父亲和奶奶决定回乡下老家和爷爷一起过年,这一走直到年后都很难回来,整个家里只剩下留守儿童费遐周,长辈们还没发话,聂瑜第一个跳出来不乐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