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回去吗?”吴知谦问。
难得对方主动搭话,费遐周迟钝地回答:“啊……我等聂瑜一起。”
他张了张口,缓了很久后才说:“那你临走时记得关灯。”
“好。”
费遐周困得双眼迷蒙,但还是清楚地捕捉到了吴知谦眼中一闪而过的犹疑。
他方才想说的,大概不是这句吧。
没有精力计较这个,打扫的人都陆陆续续回家去了,费遐周侧过头趴在桌子上,闭眼歇一歇。
☆、我偏要勉强
晚自习又被老师抢占来讲题,聂瑜走进16班教室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教室里亮着灯,其他人都离开了,费遐周一个人坐在正中央最好的位置上,脑袋侧趴在桌上,闭着眼睛,呼吸平缓而稳定。
这是睡着了啊。
聂瑜放缓了脚步,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教室里开着空调,温度很高,热得小孩脸上红扑扑的,唇色也极饱满。长睫毛垂落,灯光在脸颊上投射出一道阴影,跨越高挺笔直的鼻梁。
压在费遐周身下的是一堆草稿纸,大部分都密密麻麻演算着复杂公式。其中有一张纸的边角上写了一行字,开头的两个字是“聂瑜”,后面的话则被他的手掌遮住了。
写我什么了?聂瑜心中意外,更多的还有些期待。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张草稿纸抽了出来,中途小孩皱眉哼唧了两声,吓得他一动不敢动,等对方再度平稳睡去了,才将目光移到了这纸上。
于是他终于看见了完整的句子——
聂瑜个狗东西。
狗东西本人:“…………”
骂人就算了,还用笔写下来,这什么坏毛病?
聂瑜冷哼两声,将这一张纸对折成小方块,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不能被白骂一顿。桌边角上有只没有盖上笔盖的红色记号笔,一个恶作剧的念头窜过聂瑜的脑海,他抿着唇握起了这支笔,鼻尖对准了费遐周的脸。
既然担了狗东西的名号,那就无妨做点狗东西应该做的事情。
聂瑜憋着笑,用很轻的力度在费遐周干净无暇的脸颊上画了一个圆圈,圆圈内一个富有深意的大字——拆。马克笔的墨厚重,轻轻一划就能留下一道鲜明的印记。没几秒,睡梦中的费遐周就被盖上了公章,分入了报废拆迁部。
“噗哈哈哈哈。”
聂瑜发挥出在课本上画小人的功利,三两下将美少年折腾成了大花脸,自己也是越看越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
费遐周浑然不觉,在梦里咂了咂嘴。
“聂瑜……”他喃喃梦呓,“你就是只狗。”
笔尖僵在了半空中,被叫到名字的人顿住了动作。
也没什么好骄傲的,与其说是被喊道了名字,倒不如说是被骂了一顿。
可是,可是你怎么在梦里还记着聂瑜这个人的存在呢?明明因为这个人辛苦得不行,怎么在梦里不放自己舒心自在一些呢?
聂瑜将笔盖合上,没法在下笔了。
丑死了,被画成大花脸的费遐周,满脸的水墨,像只小花猫。
可是小花猫明明很可爱啊,像翠花一家,都很可爱的。
完蛋了。
聂瑜伸出手,抚摸着他柔软的发丝。
怎么都被画成这样了,我还是觉得你很可爱呢?
自然界中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引力的大小跟这两个物体的质量乘积成正比,跟他们的距离的二次方成反比。
万有引力定律为聂瑜开脱,他想要靠近费遐周实实在在不是鬼迷心窍,只不过是拙劣的物理知识意外反哺。
于是,聂瑜俯下身,在小花猫的额头落下了一个轻柔的、一触即逝的吻。
原本被关好的大门漏出了一条缝隙,缝隙外天幕颤动,一个黑影风一阵地掠过门槛。
没待聂瑜坐回去,费遐周缓缓睁开了眼。
聂瑜眨巴眨巴眼睛望着他,喉结上下滚动,紧张感溢于言表。
费遐周揉揉惺忪的双眼,问:“你来了啊……现在几点了?”
“十、十一点了。”
“你怎么说话磕巴了?”费遐周狐疑,“你这个表情是怎么回事?趁我睡觉干什么亏心事了?”
听着话的意思应该是没被发现。
聂瑜暗自松了口气,岔开话题:“不早了,赶紧回去吧。奶奶做了夜宵等咱们呢。”
提到夜宵,费遐周立马醒了觉。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好书包,跟着聂瑜回家去。
教室里是没有镜子的。但是聂瑜忽视了一个常识,当室内明亮而室外黑暗的时候,一扇玻璃窗的反射效力也可勉强充当一面镜子。
费遐周走到教室门口的适合,顿住了。
“怎么了?”聂瑜关了空调走过去。
费遐周一言不发,迈着大步走到了窗户边,侧过脸,被涂的乱七八糟的脸颊在玻璃上清晰地反射了出来。
聂瑜瞳孔地震。
忘了这茬了。
费遐周幽幽地转过身,幽幽地看着聂瑜,幽幽地说:“聂瑜,你最好能解释一下。”
“这个事情吧……”
聂瑜平静地拧开教室门——一溜烟跑出门外。
“聂瑜,你这个狗!”
费遐周咬牙切齿,骂得响亮。
补习大业在新一阵的降温中停止了。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一月刚到,气温日日零下,屡创襄津市的气温记录的新低。高三一模考试在寒冷中开始了。
距离考试还有半个小时,考场外的走廊上站满了人,所有考生飞快翻着笔记本,争取在考试前多记上几个知识点。
“咳咳,咳咳咳!”
聂瑜双手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不断。
“怎么了?感冒了?”枚恩瞥他一眼,“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他舔了舔唇,思索了片刻,“费遐周这两天有点小感冒。”
“他感冒关你什么事?”
“被传染了呗。”
“你俩又不在一个教室上课,这都能中招?难不成你还……”枚恩说到一半,不知道想到哪个地方了,面色大变,“我靠,你对人家小朋友干什么了?”
“我是这种人吗?”聂瑜揉了揉鼻子,“就是前两天,那什么……”
“停止!不要污染我的耳朵。”
枚恩对他怎么染上的感冒不感兴趣,他翻了个白眼,扯开话题。
“你带课本没有?《蜀道难》我又忘了,有几个字怎么写来着,巉岩的‘巉’下面有没有一点?”
“我带书了,你等我找找。”聂瑜从杂物堆一般的书包里抽出一本封皮破破烂烂的语文课本,连带着掉落一地讲义。
枚恩蹲下去帮他捡东西,一堆A4纸里夹了一张小卡片。
“这是什么?”枚恩问。
“啊?啥?”聂瑜看了一眼,“这不是你给我的吗?”
卡片平平无奇,方方正正的硬牛皮纸,上头用水笔写了五个大字“祝考试成功”,字迹俊美,刚韧有度。
“我啥时候给你写过这玩意?你觉得我能写这么好看的字?”枚恩莫名其妙。
“那……是沈淼吗?”聂瑜挠头,“这是夹在讲义里头的,我还以为是你帮我整理的知识点大纲。”
枚恩摸了摸下巴,“谁这么好心啊,帮你印讲义还不留名?田螺姑娘?”
聂瑜翻白眼,“还螺蛳先生呢。”
监考老师抱着密封试卷和金属探测仪往教室走来,人群骚动起来。
二人同时紧绷起心弦,将田螺姑娘抛到了脑后。
三天后,考完最后一门政治,一模结束。整个上半学期的课程也告一段落。
寒假补课开始前,高三生难得放了个假。恰巧碰上奶奶要下乡参加亲戚家小孩的满月酒,聂瑜决定趁这两天,请朋友们来家里吃火锅。
那时候还没掀起川味火锅的热潮,襄津市内唯一的两颊火锅店都是不正宗的北京铜锅,普通老百姓图个实惠,都是自己在家煮着吃。
冬季天寒地冻,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那滋味别提多爽了。聂瑜特地一大早去菜场买了猪骨头熬高汤做汤底,虽没什么独家秘方,却是实打实的鲜香。
被称作朋友的那群人,平常有时帮忙就跑得没影,一听说聂瑜请客吃火锅,什么补习班什么钢琴课,通通不上了,带着一张嘴和空肚皮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布置碗筷的时候,聂瑜只拿了六套餐具,费遐周却又摆上一只碗,说:“今天一共七个人,我也邀请吴知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