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对他的第一印象跟林丹青差不多,瞅着他这面相,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再加上他恶名远扬,哪年哪月将哪个人给打了,眉角那道疤是哪场火拼留下的,传得神乎其神,人送外号育淮山鸡哥,左踏黑、右吃白,打个喷嚏黑白两道都要抖上三抖。
——都是古惑仔看太多罢了。
林丹青跟随沈淼在他前头落座时,聂瑜正打着哈欠挖眼屎,抬手朝二位说了声“哦哈哟”,她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用日语在说早上好。
好像也不是那么吓人。
甚至还有点蠢。
沈淼跟聂瑜有些交情,坐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很不客气。
“哟,哥,你这一个暑假搬砖去了吗?怎么黑成这样了?还有你这黑眼圈,跟被人揍了一拳似的。第一次上高三,太激动了吗?”
“滚。”聂瑜翻白眼,“昨晚上家里闹耗子,没睡好。”
沈淼以为他说的耗子是真耗子,没往心里去,换了个话题问:“说真的,我其实挺好奇的,您老人家到底哪儿想不开要来复读啊?建陵审计大学虽说算不上985、211,好歹也是个本一学校,在咱们省也算可以了。您可真舍得。再说了,我们这一届高考改革,你万一越考越差怎么办?”
聂瑜脸都黑了,眼珠上翻,下垂眼等人威慑力十足。
“能盼着我点好的吗?”他呸了一口。
林丹青好奇地问:“你是复读生?那你们俩怎么会认识。”
聂瑜淡淡地说:“哦,年初的时候吧,在网吧认识的,当时有点状况,我替她解了围。”
“解围”这俩字未免太轻描淡写了点。
沈淼虽走酷帅风,但也是个长得好看的小姑娘,那日去网吧打了会儿游戏,很快就被一群混子盯上了,一口一个“小妹妹陪哥哥聊聊天呗”地缠着她,沈淼拼命反抗,隐隐有要打起来的架势。
挣扎中,沈淼不小心碰到了隔壁的聂瑜,聂瑜鼠标一滑,动作停了三秒,血条瞬间被砍光,当场game over。他一怒之下摔了键盘,站起来狠狠瞪着沈淼。
沈淼本以为自己倒霉,又惹上了一位。还没来得及道歉,聂瑜一拳朝他身后挥了过去。
“欺负小姑娘算他妈哪门子的男人。”
城东杂皮哥不轻易出手,一出手揍得兔崽子们屁滚尿流。
“原来是这样啊。”林丹青微笑,“可你不是说自己从没去过网吧吗?”
沈淼慌了:“这个我可以解释的……”
聂瑜点燃了战争的导火线,自己却从容地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补觉去了。
-
费遐周的转学手续还没办完,暂时不能去育淮报道。他吃完早饭后去了躺超市,置办了一些生活用品,聂奶奶虽给他准备了全套的用具,他还是要全换成新的才安心。
出租车停在家属区门口,费遐周拎着大包小包往家走。伸出手要敲门的时候,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退后看了两眼,走错了。
准确地说,也不能算走错。
这儿虽不是聂瑜家,却是他自己家。
过去的。
费遐周从小生长在这个家属区,知道小学毕业后才随经商成功的父亲搬去了大城市建陵,住进了小高楼里。
四年了。他四年没回来了。
可本能地,老马识途一般,他的双脚却不由自主地牵引着他回到了这条巷子,这扇门前。
这间房子不知道被卖给了哪户人家,此刻家里没人,很安静。
费遐周怀旧似的仔细打量着陪伴了自己一个童年的旧家园,时过境不迁,墙面更加斑驳,经年的油烟污渍下藏着五个歪歪扭扭的字——实小的希望。
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想起来了。
这是聂瑜写的。
这家伙的字跟鬼画符似的,偏偏喜欢在墙上涂鸦,毁了好多面墙。
“记住了,以后看见这五个字,就知道是你家了,不会再走错的。”
彼时,刚上初中的聂瑜手握粉笔,对这位迷了路的弟弟这样说。
聂瑜这个人啊……费遐周想起他来,心情总是很复杂。
他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一如往昔。
在外头耽误老半天,费遐周才终于回到家里。
其他东西都是次要的,他今天主要是出门买了把锁。
不是锁柜子锁抽屉,而是锁住自己的卧室大门。
他小时候就有这毛病,压力过大、睡眠不好时就会犯夜游症,治也治过,但时好时坏,一直没法去病根。平时在家里乱走也就算了,现在租住在别人家里,吓着人还是次要的,要是被聂瑜揪着这事儿调侃自己,那可有够受不了的。
费遐周将新买的门锁挂上门把手,暗自下了决心。
夜游可以,但绝不能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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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叫了学费、领了书就放学了,聂瑜中午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现出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他们家的菜谱全换了。
昨天晚上,聂奶奶见费遐周吃饭没什么口味,便问了句:“小费啊,这些饭菜是不是不合口味?你喜欢什么,奶奶明天给你做。”
这姓费的小子还真不客气,撕下一夜草稿纸,写了满满两页的饮食需求清单。
这个小祖宗他嘴刁得很,不吃辣也不吃酱油,不吃猪肉胡萝卜黄瓜芹菜菠菜番茄生姜蒜,饭菜要少盐少油保持食物的本味……等等等等。
这可就苦了聂瑜。
聂瑜随他那位重口味的亲妈,平素无辣不欢。最爱吃的就是他奶奶做的油泼面,胡椒粉花椒粉铺满碗面,浇上一锅滚烫的热油,那滋味——啧!
不吃猪肉也就算了,牛羊鸡都能满足他对肉食的需求,但是不吃辣算怎么回事?不加辣椒的中国菜还有什么滋味可言呢?
聂奶奶才不听他的,聂奶奶本就爱养生,费遐周的口味和她一拍即合,彻底忘记了自己的亲孙子。
今儿一上饭桌,聂瑜就窒息了。
清蒸鱼、萝卜骨头汤、凉拌生菜、白水煮青菜……
水煮白肉配绿色蔬菜,健康归健康,但令人毫无食欲。
聂瑜怒了。
我起早贪黑地上学,就想吃点好的,这要求过分吗?
“过分,当然过分了。你比人家小费大三岁,能不能有点哥哥的样子?就知道在吃的事情上计较,你怎么不跟人家比成绩呢?男子汉大丈夫,小气死了。”聂奶奶啐他一口,扭头就给费遐周夹了块蒸紫薯。
聂瑜想了想,也是,他好歹当了这么多年大哥,不能因为吃饭这芝麻大点事儿跟一不懂事的孩子计较,多跌份儿啊。
聂瑜摆摆手,没事,我忍。
扭头就去超市买了十瓶老干妈。
☆、国牌郁美净
八月的最后一个晚上,聂瑜有些失眠。
一方面是因为熬夜成了习惯,十一点躺下都变成了早睡。
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去想,费遐周今晚会不会又大半夜梦游跑到楼下?要是磕着碰着了,那岂不是……
等会儿,我担心他干嘛?
聂瑜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一夜好梦。
聂瑜醒来后,仔仔细细地将客厅和厨房打量了个遍,和昨晚睡前一样,没有遭到夜游者破坏的痕迹。昨天被借用的冬瓜完整地躺在菜篓子里,等着被煮成冬瓜汤。
本想等着看小屁孩的笑话,结果什么都没发生,竟然还有点小失落。
聂瑜摇摇头去了洗手间。
有了昨天的教训,他连上厕所都留下了心理阴影,进洗手间前使劲儿敲了敲门,见没人回应才敢开门。
风卷残云地吃完早饭,聂瑜正准备去学校,聂奶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强硬地扯了回来。
“你等会儿!跟你小周弟弟一起去上学。”
既然在这儿租房子,自然是冲着育淮中学来的,他俩会是一个学校,聂瑜不惊讶。
费遐周早饭吃得少,一片全麦面包加一个水煮蛋就够了,杯子里装的是某外国品牌的脱脂纯牛奶,味道淡不拉几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喝的。
他今天的状态不太好,脸色泛白,眼睑下一大片青色的黑眼圈,大眼睛耷拉了下来,眼角因困倦而渗出点点水泽。可怜里透着疲惫,仿佛熬了一整晚没睡似的。
虽然困倦,但费遐周对自己的着装倒是很上心。上身白色衬衫,下身深灰色九分裤,黑白板鞋加船袜,露出纤瘦的脚踝。聂瑜这才注意到,他左脚脚踝上挂了一根黑绳,绳子上串了一颗白玉珠,颜色醇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