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瑜沮丧地趴在书桌上,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人类为什么一定要学数学?
聂瑜难得为学习熬了次夜。
凌晨一点多,他终于勉强刷完了题,刚刚关掉台灯,忽然听见门外有些异常的动静。
将门拉开一道缝隙,门外站着一个人影,微亮的月光下隐约能看见对方粉蓝色的睡衣。
“怎么还没睡?”对方没有回应,聂瑜打了个哈欠走过去。
走近了才看清,那人仍闭着眼,胸膛有节奏的起伏着,分明不是清醒的状态。
又梦游了?聂瑜在心里嘀咕了一声,明明前段时间挺安分的啊,怎么刚回屋睡就又复发了?要不要去医院看个医生什么的。
客厅的推拉门开着,夜晚的凉风吹了进来,袖口随风鼓动。
聂瑜上前关门,再回头时,费遐周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后,从背面紧挨了过来,双臂换上了他的腰。
“喂,你……”
这个动作过分亲昵,聂瑜不自在地推了瞌睡精两下,费遐周登时皱起了眉头,在他的后背上蹭了蹭,发出不耐烦的哼哼声。
梦游症患者能被强行叫醒吗?这个问题聂瑜在谷歌上搜索了许多次。
有的人说能叫醒,但又有人说不建议叫醒,如果患者被强行唤醒有可能产生意识混乱。保险起见,他最后还是放弃唤醒对方的念头。一是怕费遐周醒来真的变成呆子,二是怕他大梦惊醒会生气揍人。
“我服了你了,你可真是我祖宗。”
聂瑜叹了口气,握住对方的手腕,引领着他往房间走。
回房间躺下后,聂瑜有点后悔。
他睡不着了。
准确地说,是现在这个状况让他没法正常入眠。
过去和费遐周挤一个房间时,聂瑜要么谁在椅子上,要么界限分明地和费遐周保持距离。他不是个喜欢身体接触的人,就算偶尔和朋友勾肩搭背,却也完全不是一回事。
而现在,费遐周不知是不是以为自己抱住的是个玩偶或抱枕,一直搂着身边人,他的胸膛紧贴着聂瑜的后背,平常并不敏感的背部神经此刻一场躁动。
身旁人的脸贴近自己的肩窝,对方的每一次呼吸都好像一阵暖风从颈部扫过,聂瑜甚至能感受到他茂盛而柔软的头发擦过自己的耳廓。
月光笼罩的屋内,一切都这样安静。
聂瑜闭眼好好一阵,侧躺久了,手臂开始发麻。他咬了咬牙,用最小的动作幅度和最快的速度,一鼓作气翻了个身。
再睁开眼时,费遐周的手搭在他的腰侧,乖巧地沉睡在他的面前。
难得这样面对面注视对方,即使是最不在乎外表的聂瑜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屁孩生得是真的漂亮。
“漂亮”这个词用在男孩子身上或许会让人觉得奇怪,可却再适合费遐周不过了。他比出来聂家时要圆润了一些,原先皮包骨般瘦削,现在两颊有了肉,撑得五官更加明晰立体。鼻梁高挺鼻翼窄,密而长的睫毛垂下,像静滞的蝴蝶翅膀。
大家都是男生,怎么你就生得这么不一样?
聂瑜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为他拨开额前的碎发。
快触碰到对方时,他却如遭雷击一般,迅速收回了手。
这一动作的连带反应是,他从费遐周似是而非的拥抱里整个挣脱,抱着枕头想同对方拉开距离。
“别动。”
聂瑜的动作太大,吵到了梦中人。费遐周含糊地嚷了一句,是骄纵的、命令式的语气。他伸出手一通乱抓,直到摸到了对方宽大的手掌,才满意地握住,送到了自己的怀里。
他们俩体格相差巨大,连手掌的大小也是这样。费遐周展开五指也只能抱住对方的半个手掌,却像是水里的人握住了漂浮的木板,攥得那样紧,怎么也不肯撒手。
“小鱼哥哥……”
梦呓一样,孩子气的呢喃声软糯亲昵,费遐周突然的一声轻唤,仿佛在一夕之间回到了小时候。
聂瑜记得,小时候的费遐周,还得很愿意喊自己哥哥的。
哥哥,他们又抢我零花钱了。
哥哥,我请你吃脆冰冰。
哥哥,我数学考了一百分哟。
委屈的,可爱的,得意的。无数个幼年的费遐周,无数种鲜活生动的模样。他过去是聂瑜的小跟班,总爱背着小书包跟着聂瑜摸鱼爬树,滚了一身泥回家被母亲训斥,第二天肿着眼睛仍旧甘心给哥哥做小弟。
明明过去又呆又好骗,到底这四年经历了什么,变得龟毛又骄纵,可偏偏……让人讨厌不起来呢……
聂瑜叹了口气,回握住他的手。
温暖的、生着厚茧的手掌,宽大地包裹住修长的五指。
最后一次。
聂瑜在心里说。
再惯着这小孩最后一次。
而聂瑜所不知道的是,当自己终于沉入睡眠时,枕边人却张开了眼睛,眼眸清亮。
他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很久、很久。
费遐周又起晚了。
月考第一场八点开始,可以比平常晚起一个小时。但聂瑜没有改变闹钟时间,六点醒来去买早饭,费遐周被吵醒后闭了眼接着睡,再惊醒时已经七点半了。
洗漱完出来时聂瑜正啃着包子倚在门槛嘲笑他,费遐周一记眼刀扫过去,抬脚跨出门去。
“等会儿,急什么?”
聂瑜一把抓住他的卫衣帽,将人给拉了回来。
温热的东西被他一把塞进了自己手里,费遐周摊开掌心,是那家老字号点心店的翡翠烧麦和三丁包。趁他发愣,聂瑜又扯开他书包拉链,将打包好的豆浆扔了进去。
“不吃早饭会考倒数的。”聂瑜说。
“是吗?”费遐周微笑,“所以你每次考试都没吃早饭?”
聂瑜:“……赶紧滚。”
高二和高三的月考同时进行,考试前五分钟,新教学楼三栋楼鸦雀无声,学生们紧张地翻阅复习资料,临时抱佛脚永远有效。
但有两间教室却热闹非凡。
育淮中学的考场是按照每次考试的成绩排名安排的,一号考场神仙打架,二十三号考场鸡飞狗跳。
很不幸,聂瑜就是二十三号考场的常客。
这次的排名是按照暑假补课期间的最后一次模拟考的成绩算的。聂瑜没有参加暑假补课,按0分算,直接被扔到了最后一个考场的最后一个位置。
好在,是朋友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黄子健和沈淼也一起来陪他了。
黄子健的语文烂得一塌糊涂,不知道梁静茹到底给了他多大的勇气竟然会选择文科。每次作文都不及格。
沈淼的出现则纯属意外。她是班上的尖子生,和林丹青轮流坐着全班第一的宝座。倒霉的是,上次考试恰逢她痛经期,午睡前吃了颗止疼药,一觉醒来数学考试已经结束了。直接从金字塔顶端滚到基层。
沈淼入座考场时满脸的不情愿,拿个文具盒都乒铃乓啷,浑身散发着佛挡杀佛的暴戾气息。
“姐,等会儿填空题借我抄抄呗?”
黄子健没眼力见,偏要往枪口上撞。
“抄我的?”沈淼冷哼一声,“我写完直接把卷子递给你好不好?”
“那倒不必,我只要选择题前十题写对就行了。考太好不是我的风格。”黄子健对自己的水平还算有点数。
沈淼举起美工刀对准他,“死开去。敢抄我一个字我就喊老师。”
黄子健撇撇嘴:“凶什么凶哦。”
身后的聂瑜歪着脑袋看他,殷勤地说:“我可以借你抄啊。”
黄子健嫌弃地扫了他两眼,“哥,咱算了吧。因式分解你都能写错,我还不如自己动手呢。”
“看不起是我是不是?”聂瑜瞪圆了眼睛。
“哥,咱省省心哈。立体几何你会多少了?要不要我借你看辅助线怎么画?”
“少瞧不起人。”聂瑜呸他一口,把课桌往后拉了十厘米。
所有文科班的人都知道,聂瑜偏科,偏得极其厉害。
像襄津这种小城市,因为经济不那么发达,教育投资也有限。而文科的培养不是一朝一夕或日夜刷题就能奏效的,育淮和大部分的同类型学校一样,偏理轻文,数学竞赛获奖的一抓一大把,空洞乏味的不及格作文数量也与之不相上下。
聂瑜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他写作文跟喝水一样容易,每次改卷子时语文教研室的老师们就在猜,他这次离满分差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