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去吃饭吗?”费遐周奇怪地看他。
“去。”
聂瑜一秒弹了起来,没头苍蝇似的莽莽撞撞,刚走两步就一把撞上了茶几尖角,捂着膝盖,痛得直皱眉。费遐周想上前问他有没有事,聂瑜已经一瘸一拐地进了厨房。
从来没有一顿饭吃得这样沉默。
费遐周数次抬头看着对面垂着脑袋的人,猜测这个人的灵魂是不是被伏地魔勾走了,竟然安静得像个陌生人。
聂瑜面前的水煮肉片辣得很,表面浮着一整层红油。他夹菜时像是没长眼一样,连着花椒和尖椒一起塞进嘴里,拉得双眼泛红,直冒眼泪。
“你不是不吃辣吗?买这个菜干什么?”他抱怨。
费遐周戳了戳碗里的米饭,“我哪儿知道这菜是辣的。”
“不知道就乱买,钱就是这么浪费掉的。”他紧锁着眉头,像个重复训诫的老夫子。
费遐周莫名其妙,犹疑着问:“你今天怎么了?奶奶情况不好吗?”
聂瑜停了筷子,顿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没有,奶奶很好。”
那你凭空发什么脾气?费遐周更不明白了。
“你跟我说实话。”聂瑜突然严肃起来,“我们家这个房子又老又破,户型奇葩很不方便,隔三差五还招蟑螂。你是不是还挺想换个地方住的?”
费遐周想了想,点头:“你这不废话。”
聂瑜放下了筷子,深呼吸一口,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反让对面的人心中不安起来。
“我有个事儿要跟你说。”聂瑜道,“你看,奶奶现在住院了是吧?虽说情况不算严重,但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至少要休息两三个月。我姑姑的意思即使,她希望送奶奶回乡下疗养。”
这是今天早上聂安对他说的话。
奶奶毕竟年龄大了,你要上学,我还要照顾顾家一大家子,实在没空照料奶奶。但是如果回乡下,亲戚朋友们都在,你爷爷也在那教书,奶奶也不用早起晚睡照顾地陪读,对她而言肯定是最轻松的。
我想过了,你也成年了,人也懂事,我每周多去看看你、给你送点饭菜,一个人住也不成问题。租客那边,跟他们道个歉,新房子我可以帮忙安排,绝不会让他们独自承担损失的。
聂瑜接着说:“所以你看,这个破房子除了离学校近点、平日里还算清净外真的没什么优点了,要是奶奶再回乡下,连吃饭都成问题。听奶奶说,当初你搬过来的时候,我爸是答应你父母会好好照顾你的,但是现在……怕是做不到了。”
费遐周低着头,不停地用筷子戳着饭米粒,低声问:“所以呢?你想让我搬走?”
“当然不想啊。”
聂瑜斩钉截铁。
“你走了我收谁的房租啊?”
费遐周心中刚刚蹿起的感动瞬间被冷水浇灭。
“但这只是我个人想法,最主要还是看你自己。”聂瑜挠了挠头,“你如果想搬走,我可以帮你找个离学校近的房子和代伙点。你如果不想走……你想明白了再说吧。”
费遐周舔了舔嘴唇,问:“如果我说我不介意,我挺愿意留下来的,那你能不能……”
他琥珀色的眼睛紧盯着聂瑜。
聂瑜同样注视着他。
“咳。”他顿了顿,“你能不能把代伙费退给我?”
说话能不大喘气儿吗?
聂瑜切了一声:“退个屁,不退,你吃我们家那么多东西,我的零食都被你吃光了。明明第一天来的时候说什么‘我不吃人工添加剂、不吃地沟油’,那请问我的薯片是被霸天吃了吗?”
严肃商讨的气氛一下子就被戳破了,费遐周冷哼:“吃个薯片还这么小气吧啦的,既然你意见这么大,我还是搬走好了。”
聂瑜连忙拉住他:“我错了,你随便吃,喜欢什么口味,我明天再给你买,金主爸爸喜欢就好。”
说完,眨巴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金主爸爸,两个人四目相对,没坚持住,同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带着餐桌都使劲在晃。
笑了好久,聂瑜觉得自己腹肌都笑疼了,才渐渐停了下来。
“那说好了。”他看向对方,“以后还住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上的时候,我会想办法的。”
费遐周挑眉:“看你表现咯。”
聂瑜扔筷子砸他,“架子挺大的哈。”
☆、水煮辣肉片
奶奶在医院里歇了几天后就可以出院了,聂安动作迅速,当天就给她收拾好了行李,通知了乡下的爷爷,亲自开车送她回去。
聂奶奶真挺舍不得孙子的。她一手将聂瑜拉扯大,他亲爹亲妈都跑没影了,这个做奶奶的也没丢下过他。明明在这个家里住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就要走了呢?
聂瑜看出她伤感,故而时刻仰着笑脸,插科打诨逗奶奶开心。
“妈,走吧。”引擎发动好一会儿了,聂安在驾驶座上催促。
聂奶奶摸了摸孙子的脸,他长大啦,自己想看清楚他的模样都要仰着头。
“在家里好好吃饭,不要跟小周吵架,多照顾弟弟一点。”她嘱咐道,“功课不能落下。奶奶不要求你考多好,但是一定要努力,以后走上社会才不会后悔啊。”
聂瑜点头:“你说得我耳朵都长茧了,我心里都有数呢。”
“还有啊,多跟你爸爸联系一下,也不知道他又跑哪里去了。哎,我怎么生了这么个不中用的儿子。”奶奶叹气,聂瑜扶着她上了车。
聂安探出头来说,“妈,你放心吧,这边还有我照顾小瑜呢,不会委屈他的。您好好养身子,身体好了才能再搬回来住啊。”
这话倒有理,聂奶奶点了点头,朝孙子摆摆手:“回去吧,回去吧。”
汽车喷出黑色尾气,聂瑜朝着渐行渐远的亲人挥手,直到他们消失在了视野里,他仍站在原。
“走了?”
费遐周含着一根棒棒糖走到了他的身边。
“走了。”聂瑜点点头,转头问他,“你做好准备了吗?”
“你是说没人做饭洗衣服的准备吗?”
“不。”他摇摇头,眨眨眼,“准备好想什么时候看电视打游戏都没人管了吗!”
“……你奶奶刚走好不好?”费遐周无语至极,“回去了!赶紧做饭,饿死了。”
聂瑜双手抱臂,轻哼:“请尊重一下你的厨子,我要是心情不好你就没饭吃了。”
费遐周白他一眼,径直回了家。
聂奶奶回了乡下,家里就彻底剩下两个小孩撒野了。
生活上的事情他们讨论了一番,上学期间就去学校食堂吃饭,放了假由聂瑜在家动手。家务活儿也是他一手全包,但收拾卧室和洗衣服的私人问题他可管不了,费遐周也不在意,大不了请钟点工,衣服送干洗店。
至多生活琐事会更麻烦一些,至多他会多想念家人一些。聂瑜原先不觉得家里少一个人会对彼此的相处产生什么影响。
诚然,聂奶奶从前在家时也不太参与两个年轻人的对话,唠叨的家长里短除了让耳朵长茧外似乎没什么太大价值。而当这座无形的屏障骤然消失,当饭桌上一旦有一个人停止讲话,空气就会立刻陷入静止,当晾在阳台上的内裤也偶尔会拿混淆时,似乎有什么,有什么他尚未意识到的东西,在这座屋檐下悄然滋长着。
这种奇怪的感觉在某个的周日下午到达了顶峰。
今年的月考虽比过去晚了两周,但终究躲不过。
饶是费遐周,面对月考也没有不低头复习的豪迈。他一大早就起来刷《南通小题》,五分钟吃完午饭,聂瑜的汤刚热好,他人早已上楼接着刷题去了。
月考前的两天没什么作业,自主复习,落在聂瑜这儿就是可以不用学习的意思。他今天却难得没出门充军,锁紧了房门还拉上窗帘,关了灯,窝在黑咕隆同的卧室里,也不知是在干些什么。
两个人一人占了一层楼,各不管各的。
临近傍晚,费遐周下楼倒水,厨房里的热水瓶都是空的,他想去问问聂瑜房里还有没有热水,敲了敲房门,对方却没有回应。
咚咚咚。
又敲了两下仍无人作声。
他以为对方是睡着了,本着不吵醒对方的想法,轻手轻脚地拧开了门把手,门缝拉开,没聚焦的眼睛扫到电脑屏幕,画面上的女人肌肤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