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只道青瓷美丽,但好物易碎,美丽的东西总是不长久的。
却不知道,青瓷需要入窑,经过一千三百度的高温烧制才能出炉,一旦成器,耐酸耐磨,面色经久不退,是真正的,永不凋零。一如他一手练就出的从之。
从之坚韧不拔,文成武就。其实早显端倪,她一腔热血,苦于报国无门。
哪里就需要他言疏衡护在羽翼之下。
不过是他自私而已。
把从之送到颍川来之后,他寻了一个机会来瞧过她一次,没给她发现。
事先安排好了的桥段,他亲自选的人。
从之不是一个会多事的人,只是会对与自己有想同命运轨迹的人心存善意。
那人已经受伤了,又落了单,被十几个人围困住,依然不屈不挠,奋起抵抗。
有技巧的,携了对方一人,且战且退。眼看是要退到墙边,借助墙下堆着的米袋子翻墙过去。对方又开始怀柔,只叫他说出主使的名字,他笑了一下,桀骜不驯。
从之当时就站在巷子口,以旁观者的姿势,还戴着一幅墨镜。
只觉得那人身手不错,又有勇有谋,最重要的是,口风很紧,足够忠诚。所以她来了兴趣。
他理解她那时候的急迫,她来颍川的时候,一个人也没带,急着建立自己的关系网,将来也是依傍。于是他把一个可靠的依傍,送到了她的身边去。
只不过后来,连这个人也背叛了他。给正在奎北作战的安军的队伍,传递出了错误的情报。还好,他有另外的情报网,所以,安军才能发现了偷挖的秘道,直打到营阵之前。
后来那人随军阵亡,他在心里想:炸死就炸死吧,也好过他给敌人培养心腹。直到最后,直到今天,他都不愿意让从之知道这些事情。他希望自己在从之心中,永远是那个样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无所不用其极,他自己的自私,黑暗,他想永远永远的,埋在深处。
那天他听到有滴答的声音,是保险柜发出来的。他轻手轻脚的起了身。披了睡衣,慢慢走到了一门之隔的小书房去。他自己做的局,所以他如愿的,看着熙之就蹲在那里,正用一把极小,极精细的器具在调试保险柜上的三把密码锁。她侧着耳朵,靠在柜门上,听那里面的声音。他就站在那里看着。看着她千辛万苦,终于打开了柜子,而在她抬手的那一霎那,他的枪顶在了她的头上。
他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心里痛苦——源于长期的猜忌,此刻终于尘埃落定。虽然明明是自己布置的局,他却依然困顿其中。
他一下子想起了曾经的许多事情,哪怕是送从之离开,哪怕是从之渎职,没有传递出什么消息,哪怕是知道从之已经嫁给了叶庭让,他都没有觉得那么真切的疼痛过,而在这里,看见万家灯火,慢慢的亮起来,没有一处会是他的落脚之处。陡然才觉得,原来从之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而他埋在心里的话,恐怕再也说不出了。
这个时候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着,从之却不见的寂寥,反而是路上的灯,归家的行人,以及扔在街头骑着车子卖报的少年,让她觉得多了三分的人情味。
她去若愚斋,买了叶庭让最喜欢吃的莲子,想送去行辕,给他做甜汤喝。因为转了道,所以并不往跟司机约好的地方去,于是她在檐下避雨,就避到了现在。
呼呼的刮起了风,有一张报纸辗转飘到了窗边,湿答答的搭在那里,那报纸上有一张巨幅照片,甚为显眼。她偏过头去,想瞧个明白。
那照片上有一男一女,正在跳舞,那男子身体前倾,而那女子身子靠后,主从关系明朗。那男子全副眉眼都落在了那女子身上。她想,温柔的确会让一个男人魅力无穷。而她的叶庭让,是那其中的佼佼者。
她瞧着雨停了,终于走了出去。
她路过值班室的时候,叫那孙秘书别给叶庭让打电话,她径自走上去。叶庭让甫一瞧见她,倒真是又惊又喜,忙走过来迎她,“怎么身子刚好,就到处溜达了。”
她指了指手里的莲子羹说:“因为想你了行么?”叶庭让笑了,看着她把热水装进茶碗里,而后把用纸包好的莲子,冰糖和枸杞丢了进去,盖上盖子,不消片刻就好了。若愚斋的买卖都是如此,图的是方便快捷,所以生意一向很好。从之以前是常客,如今再买来,味道还是很好。
她喂了叶庭让一口莲子,那甜淡淡的,从舌尖入六腑,透着一脉热气,叫人周身通泰。叶庭让叹了一口,自拿了羹勺也喂了从之一口。
从之含去了,免不了瞧了他一眼,“买来给你的,你自己吃就是了。”
叶庭让又喂了她一口清汤,说:“夫妻本是一体,我可不能吃独食,要被人家笑话的。”
她被他抱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被逼着进下了大半碗汤。叶庭让拿帕子来给她擦嘴,她才嘟囔了一句,“真是的,叫我白天吃,晚上吃的。怕不把我喂胖了。”
叶庭让没听见,所以只是揽着她笑,不说话。摇了她两下,半晌才接了一句,“我倒觉得分量还好。”
从之知道他装,一时气急,同他嬉闹了一番。叶庭让接了个电话,而后打开了抽屉,从之的眼睛落在了那份写着“绝密”的档案袋上。她将手指点在那上头。叶庭让挂了电话,瞧了她一眼,便说:“你看看吧。”
从之便打开来,都是从安阳发回颍川的。上面是熟悉的一些人,还有刚刚,才耳闻的一部分事情。顿时觉得讶然,胡乱问了一句,“刚刚是谁?”
“方定奇来问话,我让他答复过去给山本一郎。”
从之还记得当时熙之发牢骚,曾经说过,“咱们的土地,争来争去,怎么说都是自己人。可那些是什么意思,豺狼虎豹的,都应该挡在门外才对。”
可言疏衡还是在明知山本一郎的企图之后,仍然选择借助商会的手除掉异己,甚至将来会对付颍川军或是雁城军。从之突然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话想说。
叶庭让倒觉得这件事情颇为可笑,那山本顶着学者的名,行的却是绘制地图之事。什么事情需要精确的绘制地图?他说他是为了编书,编书,想必是给日本送回去。而这些异国的地图,对他们有什么用呢?对孩子们或许无用,对军队可是有极大的用处。叶庭让想,他大概以为没有人能看出他想做什么。不过他确实伪善的十分容易让人松懈。
所以在当山本与他言谈之间,皆是局势,动荡与合作的时候,他好好想了想,而后说:“如果南方政府听了山本先生的这一番高谈,约莫会有别的思量。可话放在叶某这儿,实在不合适。无论局势如何,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山本先生一个外国人,远道而来,便好好欣赏这里的好山,好水,好人就是。”
没想到他还会再打电话来请他考虑。
他看从之半天没说话,轻轻揽住了她,“怎么了?”
从之低了低眼睛,“我只是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本来就够乱的了,再加上日本人,俄国人,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安宁太平。”
叶庭让道,“左不过就是打呗,山雨欲来风满来,咱们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么?”
从之叹了一句,“我只是在想,到底该如何四两拨千斤的应对才好,有没有可能,有没有法子,可不想让你身临险境。”
叶庭让笑了,“军人打仗,怎么可能完全没危险。只要你安安稳稳的,我也就安心了。”
“所以,我呀。”她把手搭在他的手上,“有时候觉得,自个儿的命矜贵着呢。”
叶庭让笑着吻了她的指尖,“当然了。”从之将头埋在了他的肩上,隐了后面的话,放在心里:毕竟我死了,谁能来为你挡子弹呢?这活儿交给别人,我可不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两个,补昨天的,谢谢·~
第34章 【三十三】
一月,安军与雁城军战况激烈,雁城军反击之战大胜,连攻下乾罗,洛名两县,逼退安军至秦安门下。
二月,安阳东洋街上的樱花商会正式开幕,山本一郎先生担任顾问,言疏衡亲自到场致贺词。
三月,安军新购置的十架飞机,连胜三场大战,小胜无数,战事陷入胶着,雁城军有意沟通友盟,请求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