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正色言道:“先生,难道皇上只听襄阳王一面之词,连个辩白的机会都不肯给他?展昭有罪无罪,总该等他回来公开堂审。若是他真的论罪当诛,那时再判不迟!月华此时怎能不去帮他洗雪冤屈,反而只顾自己逃命?”
公孙先生黯然垂首,深深地叹了口气:“难就难在,展护卫他,已无法辩白了。”
“什么?”
“在襄阳城郊,发现了展护卫的尸身,当地衙门认定,是死于江湖纷争。那明珠,就在他身上。”
月华闻言,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觉得,四下里像是有厚重的乌云向她层层压过来,令她几乎透不过气,眼前一黑,险些晕倒,亏得有雨燕扶她重新坐下,她才没有跌倒在地。
月华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只觉欲哭无泪,她茫然地看看先生,又看看雨燕,眼睛里再没有一丝神采。
公孙先生看在眼里,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可眼下情势紧急,只得狠心直言劝道:“月华,千万节哀,如今不是伤心的时候,赶快飞鸽传书通知家里,全家上下那么多口人,不能……”
月华泪盈于睫,却忽然明白,自己根本没有时间伤心哭泣。她盲目地点点头,梦游一般听从着先生的安排:“雨燕,取纸笔来,我给大哥二哥,飞鸽传书。”
少时纸笔送到,先生想了想又说:“府中的丫鬟小厮,也尽速遣散了吧,以免波及无辜。”
她接过纸笔:“先生说的是。雨燕,即刻给他们双倍银钱,让他们都去吧。做完这些,雨燕你也……”
“雨燕自小就跟着小姐。小姐,你到哪里,雨燕就到哪里!”雨燕不等月华再说什么,“小姐安坐,我先去安排他们立刻离开。”
月华紫毫在手,却全然无法思考,不知要怎样下笔、如何措辞,亏得先生在旁提点,方写就短笺一纸。泫然搁笔,只觉满目酸涩、心内茫茫,竟读不出自己究竟写了些什么。刚刚将短笺折好,欲放入细竹筒内,就见雨燕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小姐!不好了!庞太师带人来抄家拿人了!”
“这么快!”
公孙先生与月华对视一眼,俱都面色一变。
“月华,你快走,我来拖住他们!”耳听外面人声渐近,公孙先生此时,也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
月华却连连摇头:“可若是如此,必会连累先生甚至大人!”
她说得没错。而且如今兵临城下,即使立即动身,也未必能够逃脱,更何况,他们既然如此迅速,就算飞鸽送出,茉花村那么多人,也不是一时就能走得了的。
难道真的是在劫难逃么?
未及再去细想,只听房门砰地一声被人撞开,许多持枪带棒的官兵涌了进来,且自动让开来路,紧跟在后面进门的,正是庞太师。
庞太师看着公孙先生,有意放大了脸上惊诧的表情:“公孙先生也在此处?莫不是来通风报信、意欲私纵人犯啊?”
公孙先生顾不得许多:“太师此言差矣,何以不问青红皂白,便以‘人犯’称之?”
庞太师冷哼一声:“展昭犯下欺君大罪,株连九族,其全家上下,难道还称不得‘人犯’?”
“展护卫一案,尚待详查!”
“圣旨已下,遑论其他?”
先生与庞太师力争之辞,声声入耳,可丁月华却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讲些什么。她茫然地环顾着整间屋子——
架子上搭着那件青白色的衣裳,袖口处已然重新缝过,破损处丝毫看不出来,待他回来,得好生炫耀一下自己的手艺。
花瓶下面露出一角字笺,见证着那一晚二人的玩笑,好好的新鲜点子,被他搞得没能玩儿得尽兴,来日一定要找补回来。
湛卢的剑鞘已然修好,宝剑静静地挂在墙上,可要叮嘱他小心着些,再若坏了,定是不能饶的。
书架上还留着雪儿那封休书没有丢掉,这么有趣的事情,简直迫不及待要向他献宝,好好取笑一番。
……
……
谁知道,这些竟然全都不能够了。
等来等去,等到的竟不是他,却是眼前这些凶神恶煞的官兵。
躲不过了是不是?只叹阖家屈死、着实不甘。不过单就自己而言,随他去,反倒见着面了,可以向他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可以像以前一样陪他聊天、跟他说笑,讲讲修理剑鞘啊、罚买点心啊、雪儿的休书啊……
等等,休书?
休书。
丁月华心念急转,猛然回过神来。
她强定心神,朝庞太师微微一笑:“民妇身体不适,只因推崇先生医术,特劳烦先生过府,替民妇诊治。料得必然胜过去请外面医馆里那些大夫。”
庞太师不置可否,转言其他:“展夫人可知,老夫今日为何而来?”
月华心如刀割,面上却一片平静,淡淡言道:“民妇不知太师所为何来。只是,如今民妇,已然不是展夫人了。”
月华一言既了,屋子里一干人等俱是一惊。
只见月华不慌不忙,施施然走到书架前,从上面取下一只信封,双手递呈庞太师:“展昭去往襄阳之前,已将民妇休弃。只因民妇抱恙在身,他特准我暂住几日,在他回来之前下堂而去即可。民妇本想通知家兄来接,便要动身了。丁家与展府,已再无关系。”
庞太师大为意外,抽出信封中的纸笺细细来看:
“立休书人展熊飞,有妻丁氏月华,只因二心不同、难归一意,情愿立此休书,任其改婚,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庞太师一脸狐疑:“莫不是你知道展昭如今犯下灭门大罪,故而伪造休书意图脱身?”
“太师大可将此休书交付有司查验,核对展昭笔体。”月华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挂着墙上的宝剑,“连巨阙与湛卢,我们也早已换了回来。”
展昭与丁月华比剑定情换剑联姻,是人尽皆知的佳话。可如今墙上挂着湛卢,而和展昭尸身在一处的,确实是巨阙。这纸休书,笔体俨然、墨迹非新,也看不出破绽。庞太师心中隐隐失望,颇有些气急败坏:“老夫自然要查!不过,还是要先委屈夫人。来人,带走!”
“太师且慢!”公孙先生虽然不知月华如何能忽然变出一纸休书,却巴不得她即刻脱险,“展昭既然休妻在先,则丁氏月华不该再受其株连!”
“这休书是真是假,尚未查验。若判定确为展昭事前所书,老夫自当放了她!传令下去,对松江府茉花村严密监视,若休书是假,再拿她全家不迟!”
第12章 十一、避祸
汴河畔,晚风习习。
月华怀抱湛卢,默然久坐,一语不发。雨燕看得心里发慌,实在忍不住唤她:“小姐?”
月华抬头看看她,凄然一笑:“那封休书,倒还真是好用。只是,展昭地下有知,不晓得会有多么怪我……”
“姑爷他怎么会怪你呢!小姐这么做,救了全家!”
“却也断了退路。”丁月华苦笑一声,“将来就算展昭平反昭雪,我也不能与他同冢同穴了。那休书一事,今后只能弄假成真,否则这才是真的欺君之罪。”
“小姐,先别多想了,咱们回家去吧?”
“家?你没看见,已然查封了么。”
“我是说,咱们回去茉花村,好不好?”
月华沉默片刻,神色淡然,微微苦笑:“好。”是该先往松江府方向走。一来是掩人耳目,二来这段路途熟悉,也方便沿途做做准备。
正说话间,二人身后,忽然闪出一个人影:“展夫人,你在这儿啊!”
月华一惊——怎么又是毫无防备地,就被人走得如此靠近了?回头看时,是雪儿。
“是你?”
“是我!我都听说了。庞太师带人去把你家抄了?果然啊,但凡坏事,尤其针对开封府的坏事,十件有九件跟他有关!”雪儿说得一点不带感情||色彩,“怎么样,你大难不死,是不是还得谢谢我啊?”
月华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雪儿学着月华当初的口气:“‘二人相守,不仅是月下花前、枕上春梦,而是要同甘共苦、生死不离。这些你可明白?’哼,生死不离,我还以为你真会陪他去死!”
雨燕忍不住驳她:“你是谁?跑到这里来胡言乱语!要不是小姐急智,全家都要蒙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