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身后,展昭慢慢睁开眼睛,望着她用手撑着后腰、略失灵便的背影,唇角不知不觉上扬了起来。
头还是疼。不过,持续多日的那种钝痛倒是减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额角一下一下跳突着疼。有许多模模糊糊的影像在脑海中盘旋,像是昨夜的梦还没有醒。
他坐起身来,环视整间屋子,目光依次落在屋里每一个物件上面,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每每恶战之后,总不免留下点什么“纪念”。这一次,虽然没有骨断筋折遍体鳞伤,却落得个记忆全失。不知是因为头部的重创,还是因为后来持续的高烧,从昏迷中醒来以后,他不记得自己是展昭,不记得自己是丁月华的丈夫、是骥儿和月华腹中宝宝的父亲,也不记得御前护卫的职责任务、开封府衙的大事小情。不过,他虽然与月华如同“初识”,但他对妻子的感情和夫妻间默契,竟仿佛本能一般。
这段日子,月华始终毫无怨言地照顾他、陪伴他,给他讲以前的事情。展昭心里满满都是难以名状的歉疚。他恨不得自己能立刻痊愈,好让身边的亲人放心。
要怎样才能恢复记忆他试想过种种可能。说不定,脑袋再挨上一记,就会忽然好了。也说不定,发生点什么事情吓他一吓,能让他情急之下记起一切。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竟然还可能忽然有一天早上醒来,就毫无预兆地,把什么都想起来了。
今天是初几了?
展昭回过神来,抬头瞄了一下柜顶。月华现在身子重,应该不会收拾打扫到那么高的地方。自己预先藏在那里的礼物,想必没有被发现。他翻身下床,来到妆台边,想搬了妆台前的凳子过去,踩着去够柜顶的东西。可刚要弯腰拿凳子,他却又停住了,注意力被妆台上搁着的玉佩吸引了去。这玉佩,由一青一白两枚玉环彼此相套而成,莹润光洁,清澈细腻。
缥缈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原来这双环玉佩,如此非比寻常啊……
丁月华轻轻推门而入的时候,正看到展昭执佩在手、若有所思的样子。
“月华!”展昭赶快迎上前去,目光灼灼,直看进她眼睛里。
“你几时醒的头还疼吗?你……”月华忽然觉得,他的眼神里,不见了那些隐隐的迷茫,显得愈发明澈,她心中忽然一动,“展昭,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我……”展昭欲言又止。他看看月华,又低头看看手中的玉佩,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声音极轻,“没有……”
尽管月华下意识地掩饰,但展昭还是清楚地看到,一丝失望从她眼中闪过。
“月华,对不起。”
她微笑:“刚才是我心急了。你别有压力,慢慢来。”
展昭温柔地看着她,认真地点头。月华,对不起,恐怕要让你多悬心几日。
手中的玉佩仿佛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一场旁人听不到的对话在悄悄展开。
“你之前是不是用力过猛,真的把展昭的脑子搞坏掉了?”青梅担心地说,“他今早应该恢复记忆的啊!怎么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我下手从来是有分寸的嘛! 也许是你的治疗不灵呢。”白薇不服气。
青梅撇嘴:“从来有分寸也不知当初是谁搞的,险些圆不回来,一坑坑了四年。”
“喂!”
“好了不跟你斗嘴了。”青梅叹气,“他这样一直想不起来,心里肯定特别难受。”
“那谁知道。他不说,谁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
“只能多给他点时间吧,总会好起来的。”
“可是李卯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啊!”
“他来干嘛?”青梅刚问出口,转瞬又明白过来,“喂,这样有没有人性啊!人家伤刚好就要抓人出差! 而且人家媳妇很快要生了你知不知道这时候外派合适吗?”
白薇摊手:“现在说啥也没用了呀! 他这么懵懵懂懂的,怎么去?”
一家人刚刚吃了早饭,就有客人到了。来人一身内珰服饰,面白无须,四十上下,面相倒也和善。夫妇二人迎到客厅,却是片刻的面面相觑、暗暗交换眼神——
展昭求助地望向月华——“这是谁?”
月华无奈地回望展昭——“我也不认识……”
没办法,展昭只好硬着头皮避实就虚:“公公早!”
对方端详着展昭的神情变化,倒不意外,也未着恼:“听说展大人前番受伤,影响了记忆,看来甚是严重啊,连咱家都认不出来了!”
展昭的表情有一点尴尬,心道——我失去记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咋还会单单认识你啊!
“咱家李卯。今儿奉旨特来探望展大人的。”
“谢皇上关心。有劳李公公了。”
“展大人的伤势,怎么样啦”
“几处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理当不日便回去履职。只是这失忆一事,尚无起色……”
“前儿也听王太医说了,这个病症着急不得。皇上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是碰碰运气。”李公公言罢站起身来,转身面向展昭夫妇,夫妻二人也连忙站起。
“皇上口谕,展护卫若是尚未痊愈,便不必考虑出使的事了。反正近来诸事太平,再多给假三月,好好休息!”
“谢皇上!”展昭行礼既毕,请李卯重新落座,转而又问,“公公刚才说,出使”
“哦,展大人有所不知,欧阳大人不日将率团出使契丹,祝贺契丹新君登基,皇上有意派几名经验老道、懂得礼仪规矩、特别是还要形象上佳的护卫随行。展大人有伤在身,再选派旁人也就是了。”
展昭原本暗怀愧意,闻言也就放下心来——倒也不是什么非他不可的差事。
又是一番客套闲聊,李卯告辞离去。
月华向展昭笑道:“原来皇上看你长得‘形象上佳’,想打发你出去撑门面呢!”
展昭也笑:“谁知这人脑袋坏了,把礼仪规矩忘得一干二净,出去难免失言闯祸,断断用不得。”
月华见他这样自戳痛处,心中不忍:“昭,你不要着急,一定能好起来的!”
“月华,你别担心,我没事。我知道一定会好起来的。”展昭上前,握住她的手,“现在不是很好吗?因祸得福。我要是跟着出使,恐怕你过几天临盆的时候,我正好在契丹。”
月华垂眸,轻轻抚摸自己隆起的腹部:“你常说,骥儿小时候你没能尽到责任,这一次……”
“这一次我一定不能再错过了。你生宝宝的时候,我虽说帮不上忙,但总可以陪在你身边。等孩子出生,我就算别的不会,洗尿布还是可以的。”
丁月华惊讶地抬起头,直直盯着展昭,愣怔片刻,眼眶慢慢地红了。
“月华,怎么了?”展昭不明就里,一时手足失措。
“没什么。”她定定神,“我是惊讶,你刚才说的话,和你失忆以前说的一模一样。”
展昭微笑:“我虽然脑子出问题,但是心里想的没有变呀!走吧,回房去看看骥儿在做什么。”
二人携手而行。展昭像是不经意地提起:“我听雨燕说过,你也是这个月的生辰”
“嗯。”
“说不定这个宝宝会和娘亲同一天生日呢。虽然日子近了,出门走走还是可以的吧?下午一起出门去,给你选个生日礼物好不好?”
月华笑着摇头:“不去。市集人多,怪乱的。我要是散步,找清静的地方走走就好了。当初,你还说过有惊喜的,说不定,早就藏了什么礼物在家里。现在何必再去买。”
展昭莞尔:“可是我现在忘记了呀!”
“那就等想起来的时候再给我呗。”
“嗯,那好。”展昭随手摸了摸身上的玉佩,心中暗道——不好意思,二位,展某打算过些日子再恢复记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