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一声,“我的确不是鲛人族君。”
“那你为甚么与他长得相仿?”为甚么第一次见的时候不让我瞧见。
他却躲闪回避,支支吾吾,“此时不便与你说,我们先离开此处,再将这其中因由悉数告诉你。”
我看着那双一模一样的漂亮眸子,一想到这里头的灵魂却不再是那一个,心里便有些哽,“这里头因由真的很难解释么?”
白无常目光移到地上,不再与我对视,“的确有些复杂。”
我不死心,“那甚么时候能告诉我。”
“等龙尊赢了这场仗,我便带你离开,告诉你这其中到底是何因由。”
可明明西海的将士差不多被屠杀殆尽,而阿玉那头看似仅仅只制住了东陶尹,“阿玉会赢么?”
白无常胸有成竹道,“你放心。”口气如同将一切早就了然于心。
我捉住他衣摆,自以为坚定异常,“解开我腿上术法,既然没有危险,那就让我去阿玉身边……”即使白无常长相同冬寒有说不清的因由,但现下阿玉到底才是最危险的那一个,我过去已经罔顾他的安危一次,这回文劫舞难都不在他身边,我不能再丢下他一回,起码即使他赢了也有人陪他。
“不行,现下你过去也没甚么必要,龙尊陛下没甚么危险……”
“放开我!”我回头吼出声,白无常那双像极了冬寒的眸子又开始雾光闪闪,让我忍不下心去。
“兰草,你去了的话反而于龙尊陛下无用,到时候若是东陶尹或者他哪一个手下捉了你威胁龙尊呢?你想过没有?”
“我……”是的,我的确就是个只会帮倒忙的角儿。
“还是好好与我一同呆在这里,起码龙尊也不会有后顾之忧。是么?”
白无常这诱哄的语气十分管用,那一刻我心中绷紧的弦瞬间松下,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也稍稍缓解。于是我也干脆不再瞧他,转眼往阿玉的方向瞧去。
东陶尹依旧絮絮叨叨,任由枯舟剑入体不出,血液淌了一身,脸上挂着笑,眸光里却萦绕哀戚。
想来他其实也是个可怜人,比我更无法言说的感情,还真是狼狈至极,只能对阿玉既爱又恨,放不下权利也舍不得感情。
这时我却发觉一条身影从极远的地方缓缓靠近战圈,且分明是阿玉的方向,那影子极其隐秘且不动声色,除却手中一柄匕首闪亮,是肉眼能瞧出的吹毛求疵,同当年冬寒划我脸的劣质货色决计不是同样。
“好么,既然不让我过去,那你告诉我,那是谁?”想来阿玉现在与东陶尹对峙是占上风的位置,我一双招子又瞧不大分明,便扯了扯白无常的衣袖,指着那条鬼鬼祟祟的身影问他。
白无常顺着我指的方向瞧去,半晌才摸着下巴狐疑道,“那不是容泽天女么?她到这里是做甚么?”
容泽么?那应当是襄助阿玉的罢。
我扒拉白无常领子,“我答应你不过去,放我下来,大老爷们儿叫别个这么抱着,你不嫌累,草爷我心里都瘆得慌。”
他面带狐疑,“真的?”
“假的就让我真的后头屁/眼儿生痔疮脸上长疥疮!甭啰嗦,麻溜儿的给草爷把术法解开。”
白无常嘟嘟囔囔并指念了个咒,我这才觉得双腿一松,知觉又回了来。
于是一把脱离他身边,朝阿玉的方向凑近几步,一边口中解释,“我只是瞧瞧,容泽这厮莫不是看阿玉快赢了,赶紧来分讨赏来了?”
身影愈发近了,果然是容泽,她甚至身上霞帔还没来得及取下,就这么披着嫁衣上了战场。而阿玉那头依旧与东陶尹对峙,我瞧口型完全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当在看他们演哑剧。
不过等这一场动乱平息,东陶尹伏诛,阿玉应当就不会再因为种种不得已而假装不认识我了。我可以高高兴兴跑到他身边,夸他一句,“阿玉你委实是全才,不仅只是长得比别人漂亮,杀人也杀得好看极了。”
我只能锦上添花,做不到雪中送炭……
既便如此,那我也要当一个不谄媚又马屁拍得准极了的狗腿子。
可终究我算不如别人算,我怎样也想不到的是,容泽仅仅只是站在阿玉几尺之外不再近前,而她手中却拉满了一张弓,羽箭准心直对准了阿玉无法护住的后背。
“阿玉——”我心中登时只剩下惊骇无匹,想也没想便挣脱白无常还拉着我的手,不要命的朝阿玉的方向跑去。
如果能阻止的话。
“兰草!”意料之中,我还是被白无常立刻追上来一把拉住,且将我的手箍得紧紧。
同一时刻,阿玉似乎听到我声音,微微朝我的方向转过头来,而这时的容泽手中羽箭却已然离弦,带着融融暖色金光飞出射向了他,必然蕴着极强仙灵。
这样一出无声默剧里,阿玉猝然背心中箭,强光穿过他单薄身子,美好头颅仰起,喷出一口血来。
几乎是他中箭的一瞬间,我胸腹里也涌上一股极强痛楚,锁骨下原本穿透的银链居然被这股痛楚迫着拔射出来,一蓬腥血随即涌出,四肢百骸如遭寸割。
脑子里骤然如同惊电劈过,剧痛无比。
比头痛欲裂更恐怖也更让我肝胆欲裂的,是潮涌而来的零碎记忆片段。
直到我陷入一片沉灰虚无里,如同梦境。
因为我身子蓦然移到了最初见到迦叶画像的院落里,四周簇新,不见分毫尘埃,也见到了两个决计不会出现的人出现在这里,一醒一睡,全然无视我这个突然出现在此的人。
这是……阿玉的记忆么?
我试着凑近,那两个人却丝毫没发觉什么不妥,一直到我站在他们面前,伸手穿透其中一人的身子,那人也依旧表情没变,正伸手为另一个正伏着石桌休憩的人细心擦着嘴唇边残余糕渍。
我如同个孤魂野鬼,静静看着眼前分明是少年版的阿玉,还有……另一个同我当初长一张同样脸蛋的,呵,又在这么个地界,想必就是当初的迦叶了。可叹众人只知他们凡间相遇的那段,并不知原来在这里,还有另一出。
为甚么我到了阿玉的记忆里?难道是因着方才羽箭上容泽的仙灵带起了我肩胛骨下银链里的仙灵么?
眼前的阿玉折身坐了下来,静静望着正睡得香甜的迦叶,眸中写满眷恋满足,他也伏在桌上,一手托腮,轻声喟叹,“小叶子……”即使是少年时代,阿玉的声音也照样好听,如珠如玉。
如今情景,正如同当初在夜央殿他看着我轻叹小夜子,我转头,一看便是院门上偌大的几个龙篆文,迦叶枯舟,索性笑出声来,眼泪纵横。
迦叶与我,委实是一样的脸,百样的人生。
眼前的迦叶这时忽然抖抖长睫睁开了眼睛,看着阿玉呆傻的样子,扑哧笑出声来,“舟啊舟啊舟,你叫我作甚么。”迦叶眸中戏谑跳脱,言语间撒娇熟练,这副古灵精怪的模样同传说里镇定从容的迦叶尊者截然不同。
唔,大抵是青葱少年,佛陀也有血气方刚的时候。
阿玉见他醒来,忙摆开手,“原来你都听见了。”
迦叶攀上他的身子,伸出舌尖卷了卷阿玉白皙面庞,滑下一道湿淋淋的水泽,“都听见了呀……”上一刻跳脱的少年骤然化作精灵,妖惑动人。
我从没见过脸皮厚如城墙的阿玉也有脸红透的一刻。
他支支吾吾,退离迦叶身边半尺,“好么,听见就听见了。才醒来嘴边还留着渣滓,不知道你又兴甚么妖。”
迦叶一把搂住阿玉的腰,“我得走了。所以余下时间里要好好与你呆在一处。”
阿玉叹息,垂头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美人,回手搂住。眼中又是无奈,又是不舍,纷杂不清。
“舟……”阿玉胸腔埋着的脑袋闷闷道出一句。
阿玉挑眉,“嗯。”
迦叶继续闷着声道,“你瞧,让你高兴的方式原本就不多,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甚么。”
阿玉笑容和煦,如同呼噜一条狗儿一般,呼噜着迦叶柔软垂下的发,“我有小叶子便好,小叶子原本就不用刻意让我如何高兴。这些时日我已经很满足。你哪一日离开,我也哪一日离开西海,四处远游,指不定到时候就能遇上你。”
“舟啊舟啊舟……”又是熟练撒娇。
阿玉索性俯下身,轻手抬起埋在他胸前这人的下巴,凑脸过去,以吻封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