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沙示意他跟踪着自己,李珣却跟丢了。就那么一错眼的功夫,一辆车堵在两人后面,红绿灯过,四周空野,杳无人烟。
她安排了许久,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令大家去保护、跟踪那些长头发的姑娘,自己却做了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譬如接连几日走在十三中前的那条叫做门牌四坊的小路上,那里老式的居民楼密集,筒子楼的设计,鸟雀舌内弓一样狭仄的空间,都是六七十年代的建筑充作出租房使用。豆沙身上桂花香气馥郁,披散着头发,在雪空中撑着一把黑伞,脚上的麂皮在雪中踩下深印。黑伞的黑不如她眼珠明媚,汗水和脏污的气味仿佛激发桂花香膏气味的药引。
豆沙如她预期失踪了,李珣却没如她预期跟上。
这奇怪的断了的一环让威英帮内部哗然,质疑李珣想要因此除去老大的声浪如传染病一样发酵着,李珣懊恼,却无法自证清白,因为侯起生前也与他有过节,无数的偶然和巧合无法让这些混迹江湖许久的汉子心服口服。侯起手下虎视眈眈等着弄死李珣,而张洋老狐狸一样内敛的表现却也显示出了其野心和狡诈。
豆沙若真死了,威英怕是乱得彻底。且不是从外而亡,而是内乱阉割。
李珣想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法子,他去了警察局。
豆沙留下一个死局,他绞尽脑汁,搅乱了一池子乌鸦鸳鸯和鹬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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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队的大半民警都没有休息,哪怕第二天就是除夕。
宋唯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白眼珠子布满了血丝。
他在搜寻豆沙的线索无果后,又去失踪的李女家中做笔录。
李女年仅十九,高中毕业接父亲班,去了钢厂工作,长发,性情文静。
失踪时,正值夜班下班,十一时半。其父平时宠爱女儿,每天都会接女儿下班,但当日有事耽搁了,同工厂的女工亦曾和李女在谭仔巷口告别,之后李女再无音讯。
谭仔巷是李女回家的近道,巷子狭窄幽深,没有监控摄像。
宋唯细心,又问李母,得知李女年纪偏小,暂未找到对象,性情单纯腼腆,平时亦是单位、家里三点一线,虽有两三个追求对象,但从未与人纠缠、结仇,当日着黑色大衣和毛线裙,未化妆,无特别之处。
李母递给宋唯女儿照片,宋唯看着相片中的姑娘,诧异她竟如此貌美,且身材纤细修长,和秦裳、张清清有高度相似之处。
少年连熬两日,撑不住的时候,亦伏在桌上小憩了一会儿。
他做了一个颇古怪的梦。
小房子,铁锈门,推入,四墙雪亮,只有一个高高的触到天花板的衣柜,衣柜旁是一面梳妆圆镜。
宋唯掏出枪,谨慎走过,推开衣柜,里面跳出一串数字,像一只只蟾蜍一样,一个一个从眼前蹦过,他还没反应过来,眼睛掠过圆镜,却惊骇极了。
镜子里面的人似他又非他。
他紧紧握着枪,镜子里的人却穿着素色戏服,镜中人个子颇低,眉眼寡淡丑陋,是疯狂地往脸上抹着浓墨重彩,眉毛细了就多涂些墨,嘴唇裂皮暗黑就抹最艳的红,手指粗黑,就旁若无人地用最妖的指甲油,极端冷静的姿势和疯狂兴奋的态度形成令人战栗的反差。
突然间,
“他”想起什么,低头在抽屉找到一把尖刀,起身寻了许久,才发现镜内角落里缩着的身材纤细的幼女,他抓着女孩的长发,怜惜地握着尖刀,朝下刺去。
桀桀的笑声中,他转过头,那张脸上的皮肉,缓缓又缓缓地从头骨上溶化掉落。
宋唯对着镜子连开了数枪,怪笑声却益发大,小女孩被荷弹打中了,满身的血都溅到了那人的脸上,那是豆沙更小时候的模样,宋唯不晓得为何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年幼的孩子满脸满眼是血,哭着求救,张开口却不能发出任何一个音节。镜中人抹了一把脸,那张脸又变成了宋唯的模样,这个“假宋唯”嘴角带着邪笑,张大了口,黑洞洞的口吐出几个字“来找我啊”。
“38231!!!”
宋唯满身是汗,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跳了起来,吐出梦中那串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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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富明接连三日给亡妻上了三回香,要最好的檀香,无渣无涩,又要摆上牲果,新鲜烹调。
他不是个迷信的警察。
但他被人叫句爸爸,就想迷信这一回。
豆沙失踪48小时,警察直觉告诉他,小孩颇大概率已被杀害,但他不能想,也不愿想。
再琢磨会儿,不禁深恨儿子唐小山。
能者如他,无情者如他。
唐富明一直无法真正拥抱自己的儿子,这是最大的原因。
他不需要自己,不需要父亲。
无法触到他的心。
明明是个好看的聪明的幽默的样子,可是却没有一丁点真心。
唐富明无不愤然而痛苦地想着。
唐小山最近则一直无法入眠。
形容枯槁。
犯邪。
不知是不是霉星近了。
男人一边在浴室洗头,一边想着这件事。
除了神仙鬼怪,剥了这些范畴,这世上无人无事能让唐小山如此。事实上,他经常有意无意暗示豆沙,劝她放开执着,没有哪种愉悦或者奇怪的感情能持续很久甚至一辈子,一瞬间的着相就是永远的地狱和歧途,这世界最重要的东西是秩序乃至制度。表现出的慈悲和正义远远无法抵得上每个人摆正的位置,因此感情是低等的,是令其觉得深入研究便浪费了光阴的。
拿着毛巾还没擦干头发,传达室老吴就掂着步子喊唐警官了。
唐警官一接电话,就听见老父亲铺天盖地腥风血雨的骂声和控诉。
老头说了很多,唐小山觉得洗头时,耳内仿佛进了水,静静用细棉签掏着耳朵,明明每一句都听得懂,却又仿佛一句也没听明白,事实上,他的耳朵一直嗡嗡的。
是水吧,水的声音,耳朵里也有水。
这只霉星仿佛比前些年,上级把他一个人扔进大毒枭梅林的组织,碰见的那种微妙的感觉还要可怕。
那只棉签掏到最后,他不想掏了,一瞬间,连电话都举不动了。
这么沉……
岑珠被割下的头颅又出现了。
带着诡异的笑和忿意。
他靠在电话亭里,扔了电话,喘着粗气,却觉得浑身麻痹,世界都在倒置。
下周要出差,可能没办法更新了,跟大家请个假,非常抱歉。
第28章 二楼有位神秘客
小山踩着油门回到家时,父亲正静待在那里。
他手里攥着一块馍,却连一点牙印都没有。
小山站到他面前时,他把蹲在大门前的步子挪了挪。
汉子瘦了,以前饱满的大脸瘪下去很多,面皮便耷拉了,显得人颇苍老,不再神采奕奕。
小山没有说什么,从手提包中拿出手套和鞋套,走了进去。
他看得出来,这还是豆沙失踪时的现场,没有人动过。
唐富明蹲在门口——一动不动,在唐小山回来之前,他不会让任何人走进这里。
救豆沙的那点希望,谁都不能坏了。
院子里的树被雪压得密密实实,地上却有雪化了的痕迹,小山自言自语:“白天一定出了点太阳。不多不少,来的时候浓烈,一会儿却刮了风,变成了阴天。”
他向往常一样,踏入门槛,那个坐在廊前啃橘子的孩子却不在了。
她低着头,一点一点啃橘子,细白的牙齿咬破金黄津ye 的样子,他常常会看到。
也说不清是因为这个人常吃橘子,也说不清是他想看到,便驻足,细细看了。
他一直觉得,因为她常常笑得灿烂,就还是要磨一下,莫要笑成那样放肆不羁的样子;因为她常常笨手笨脚,就还是要磨一下,莫要引起动静和别人诧异眼光;因为她常常语出惊人,就还是要磨一下,莫要不容于世俗,让人认出这是个赫赫于人间的大坏蛋。
他约束着她,打磨着她,也或者打磨这二字只是让他觉得不那么绷紧的话,因为那并非只是打磨,还有打压和肆意的欺凌。
不过是因为彼此有婚姻之义。
不过因为她心底开着的那朵不敢露于世界的善而暖的腼腆的小花。
小山觉得自己有个极大的毛病,万事总是能看到底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