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况下,严默间不会主动咨询别人的联系方式,尤其是有好感的。他不习惯主动联系人,总觉得,即使拿了联系方式,最终也会因为长期的不闻不问沦为最熟悉的陌生人,乃至路人,不如一开始就没有联系方式,免乱心意。
当然,可以稍微浪漫一下,充分相信天亦有情。某天,也许已时隔多年,严默间匆匆走在拥挤的街道上,不小心撞到人,正要抬头致歉,时间就仿佛回到了那些年那些日。
魂牵梦萦的人啊,她终于回到了身边。笑容没变,严默间也还能脱口而出她的名字,可他还没来得及感慨缘来是你,对方先发制人的一句“先生对不起”就打消了他的满腔热情,然后牵着身边那个或帅气或朴实的异性离开。
先生,好一个先生。初次见面的人,以先生相称,不缺礼数;见到有学问的人,一声“先生”,透着尊敬。一词多用,怎么都好用。
可是,严默间更希望见到的,是另一种用法:“这是我的先生。”她向别人介绍他,面带微笑,欢喜中带着自豪。听听,“先生”,多美妙,比那些庸脂俗粉的“老公”、“宝贝”、“honey”什么的悦耳多了,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先生对不起。天啊,连姓都不带,说话的时候眼神还有小半飘到了身边人身上。是时间不饶人,无法再相认,还是记忆早蒙尘,姓名不堪问?无人知晓。
看来自己还是不够浪漫,结局都想不出一个完美的。严默间自嘲笑笑。
也好,虽然结束得早了点,起码比以后相看两厌或者因不可抗力分离而难过更值得安慰。
就这样吧。
再见。
只是有点遗憾,问题还没问呢。
☆、忘不了
距离和吴语潆的“再见”已经半个多月,严默间的生活好像没变。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该煲剧煲剧,该玩游戏玩游戏,该上《英语听力》上《英语听力》,该逃课……管它,不该也逃了。
该寂寞,也还是会寂寞。
周潇良沉迷风花雪月,已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小情书;失散多年的钟小文同志,俨然把GW当自己家,几乎天天来骚扰郭归问,楼下的宿管大妈见到钟小文都干脆直接放行,不用登记了,郭归问不堪其扰,差点就在宿舍给他加个床位,也是没空关心国家大事;谢榛率倒是没变,继续《friends》,一部电脑顶六个人,生活满是空虚的充实,和瑞秋、莫妮卡、菲比、钱德、乔伊、罗斯都很熟,严默间?听起来是个本国友人?
能陪伴严默间的,也只有虐他千百遍,仍不得不待它如初恋的《英语听力》了。
寂寞如雪啊,连世界也仿佛在一夜之间完成了季节的更替,满是冰冷的空气,洗个澡用掉的热水都比平常多五毛。才十月中旬,冷风已嗖嗖地吹,真实得让人不敢相信是错觉。上网一查,冷空气入侵,原来真不是错觉。
莫非是环境影响,导致情绪低落?这念头只在严默间脑海存活了三秒钟,就被喧嚣的寒意捂死在厚实的外套中了。
又一个星期四下午,按照惯例,没课。
知识诚可贵,没课价更高。一个比往常价值更高的下午,理应好好珍惜。玩游戏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在寒风呼啸的大背景下,睡觉,无疑让人更难以割舍。
一晌贪欢过后,夜幕低垂。晚上六点多,没有闹钟,自然而醒。宿舍三人不知去哪鬼混,至今未返。
肚子不争气地抗议了几下,表现出化悲痛为饭量的大无畏精神。严默间本想叫外卖,一看宿舍,比家徒四壁的人还凄凉,人家还有四面墙,这里只有两面,还是去饭堂吃吧,至少有点人气。
上学期参加三下乡面试,也是星期四,也是六点多去饭堂吃饭吧。站在餐具区的严默间悠悠想着,莫名的有点出神。
一切仿如昨天,有些人的面孔还清晰可见。
好像……真的看见了啊!
手捧托盘的严默间,头发凌乱,两只裤脚高度不一,一只挽起了小半,另一只随便褶了两层;外套的衣领高高竖起,敞开拉链,可以看到里面的有领T恤,三颗纽扣只扣了中间那颗,衣领争先恐后地想突破外套的包围圈,只有半边勉强成功;脚下是风雨不改,不以天气为转移的人字拖一双。
睽别半个多月的眼前人,拿着私人订制的专属饭盒,头发没像往常那样用发圈扎起,自然散落;灰色毛衣牛仔裤,往下是见过多次的小巧拖鞋。
看来是跑来饭堂打包,虽然天气冷,也只是穿拖鞋将就着。
两人就这样来了个猝不及防的碰面。
伊人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正对着身边戴着眼镜的圆脸女生说:“美琪,这位就是我经常和你提起的严主任。”
圆脸女生高速挑出一双筷子和汤匙,递向严默间:“啊,原来你就是严主任,久仰大名。是不是要拿餐具?不介意的话,请一定要收下。”
“那怎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严默间,很爽快地接过了餐具。
“我想起有急事要回去处理,先走了啊。”女生朝她的女伴挤眉弄眼一番,撒腿就跑,果然很急,其速度之快,一点不像还没吃饭。
这位同学,必须给你封个感动世界十大青年才行!
严主任和吴同学,在上课事件的不欢而散后,保持不联络将近二十天,终于再次见到了彼此,一时之间,竟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情和开场白来应对。
还是吴同学率先打破沉默:“主任,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呢?”
是啊,为什么呢?怕你还在生气,怕你又挂电话吧。
当然,要这么说,严默间就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而且,有时候问“为什么不”,不一定是想知道原因,把这个词去掉,或者换成“应该”,再把句子改成陈述句,反而更能解读作者本意。
英语的表达就更倾向于后者。例如,why not go home?直译为“为什么不回家”当然没错,但说话者想说的,或许用“何不回家”更好理解。语境可能是几个小伙伴在外面玩了很久,大家都觉得无聊,想回去了,偏偏又没人提出,然后有人说了这话。他不是想问原因,而是在提建议。
回到吴语潆的话,大概可以这样理解:主任,你应该打电话给我。
显然,这也是一个建议,对过去二十天的一个建议。
严默间突然就福至心灵了,他也许没有明白很多,但至少听出眼前人已经气消,或者捕捉到一个叫做“原谅”,别名“和解”的信号。和难得糊涂的郑板桥走了相反路线的他,没有傻乎乎地解释为什么,而是放下托盘,拿出了手机。
一度以为不会再惊动的号码,看一次惆怅一次、犹豫一次的号码,此时是无比的可爱。
“喂,吴同学。”
“严主任,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上次你不接电话,我不打通不甘心啊。”
“对不起咯。那现在打通了,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巧了,我要说的,你也说了。”
“那还真巧。”
“是的。”
“有没有更巧的?譬如在同一张桌子吃饭,同一时间走同一条路回宿舍。”
“好像……就是这么巧呢。”
确实巧,因为,严默间也是这样想的。
吃完饭,慢慢散步,两人先回到了12栋楼下。
“我回去了。”风有点大,吴语潆的声音像发丝一样在风中凌乱。
严默间很有帮她理顺头发的冲动,但忍住了:“好。”
转身走了几步,严默间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亲爱的吴语潆同学,秀发飞舞,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宿舍楼下,看着他离开,看着他回头。
“还有事吗?严主任。”
没事,只是想再看看你,可是羞于开口。
严默间深呼吸,话到嘴边却变了:“吴同学,我还欠你一顿饭。”
债权人轻笑:“我还以为你忘了。”
债务人也笑:“忘不了啊。”
“忘不了什么?”
“你说呢?”
“我不说,我要听你说。”
“好,我说,你听。”
“洗耳恭听。”
“当然是忘不了……要有两个鸡腿啊。”
“好吧,回宿舍啦。”
“嗯,下次见。”
吴语潆最终没有探讨上次电话里的问题,严默间也没有提出当时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