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嗡嗡嗡……忽远忽近,忽高忽低,极尽飘忽之能事。
心不甘、情不愿的听众,严默间同志,在对乐手们一次又一次的容忍和退让后,终于到了临界点,突然挥了挥手。
有理由相信,这一刻,严默间挥动的不是沉迷电脑不能自拔的“鼠标手”,也不是顺手牵羊实现财富转移的“第三只手”,更不是受正义之士唾骂的“咸猪手”,而是音乐界最有价值的“神之手”。
因为,只是简单的一挥手,声音静止了。
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阿尔图罗·托斯卡尼尼、布鲁诺·□□、列奥波尔德·斯托科夫斯基,等等等等,毫不客气地附体了,桀骜不驯的蚊子乐手们,也不得不在伟人的力量面前俯首称臣,乖乖保持肃静。
也许自己是个被计算机耽误了的指挥家?这个念头仅在严默间脑海稍作停留就被驱逐出境。
听,是谁在唱歌?
嗡嗡嗡……嗡嗡嗡……忽远忽近,忽高忽低。
熟悉的旋律,熟悉的音色,正是卷土重来的蚊子乐团。
严默间决定再挥挥手。
嗡嗡嗡……嗡嗡嗡……忽远忽近,忽高忽低。
不,这不会是真的,再试一次。
嗡嗡嗡……嗡嗡嗡……忽远忽近,忽高忽低。
承认吧,你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严默间仿佛听到了蚊子乐手们散落在空气中的嘲笑。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绝望的某人把薄被往上一拖,几乎蒙住整张脸,虽然闷点,但,终于,总算,世界清静了。
曲终人未散。
严默间是被吵醒的,各种人造噪声。
脚步声、说笑声、翻箱倒柜声,声声入耳,最后都化作了两个字“起床”。
不知昨晚几点睡着,反正现在很困,困到只想把被子一掀,盖住所有声音,睡个美丽的回笼觉。
“醒了?准备一下,等下要去见学生了。”
真是讨厌的温馨提示啊,老是提醒别人注意这注意那的,就没一件好事,还基本避不开,令人绝望。
努力,再努力,从接受了一晚音乐熏陶的高雅床铺滚下来,再刷个牙洗个脸,精神稍为回复。
“现在是八点五十分,九点左右见面,队长他们买了早餐回来,默间你要不要去吃点?”仍是温馨提示,仍是吴易健。
“不用了,放假都没吃早餐的习惯。”严默间说着就打算出宿舍散散步先。
“等等,”吴易健盯着严默间,面有忧色,“你现在双眼通红……”
再幼稚还是觉得恋爱如梦?严默间差点就脱口而出接上这句,还好顽强地扛住了一整晚音乐的后遗症,沉默半晌:“没事,我只是有点伤感。”
和学生的见面会在教学楼一楼的阶梯教室进行。
严默间和吴易健去到阶梯教室的时候,其他队员已到齐,以郑筱为首的几人在讲台上忙碌,部分正和台下的几十名学生聊天,气氛还算融洽。
两人走上讲台,偷瞄一眼郑筱,原来是在电脑上整理等下讲话的相关文件。
留意到两人,郑筱抬起头,清了清嗓子,拍拍手:“好了,各位同学,刚刚进来的这两位就是你们这段时间的数学老师。麻烦看一下投影的PPT,上面是关于我们这支‘爱凝聚’队伍的成员介绍。“
PPT的日期还挺新,修改日期竟然是昨晚11点多。印象中没人带笔记本电脑,这郑筱,莫非晚上散会后偷偷去办公室上网?
想不到啊想不到,看你眉清目秀的,还是个网瘾少女,真叫人……心有戚戚焉。
网瘾少年严默间颇有几分相见恨晚的遗憾,想起只是加了三下乡的扣扣群,除了郭归问和阮石浩这俩原本的好友,和其他队员的关系都止步于群聊,莫非是时候加个好友,讨论一下上网心得?
网瘾少年青春的烦恼翻滚,网瘾少女的PPT也在翻页,转眼已是尾页,同时将见面会翻到了第二环节,最重要的环节:提问。
提问是个有趣的行为,它往往伴随着回答。抛开自问自答这种特殊形式,其存在通常依赖于分工明确的两方人员,一问一答。在加法和乘法运算中有着悠久历史的交换律也适用于问答双方,简单地说,就是人员职能不固定,可以你问我答,也可以你答我问。
无论哪种形式,提问的乐趣,小部分在过程,大部分在结果。若要对“提问”这一行为进行讨论,究其原因,不外是学术探讨和好奇心作祟。
所以,有答案的提问,可以实现在知识的海洋畅游和满足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乐趣由此而来。
但不得不承认,有些乐趣,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
例如部分回答者,就是“别人”。
面对不懂、不想回答而又不得不回答的问题和提问者殷切的目光,每一句“不知道”、“不想说”或沉默,都是狠狠抽在回答者脸上和灵魂的一记强劲有力的鞭子,火辣辣的,隐隐作痛。
当然,遭遇上述情况仍以此为乐的,也不乏人在,这类人,有个时髦的统称——抖M。
宽敞的阶梯教室可以容纳几百人,出席的学生不到一百,座位有大量空余。三下乡的队员们化整为零,融入到了人数悬殊的学生群中。
在提问环节中,暂时担当提问者的,是人数劣势的一方——这很好理解,人多的一方还是主场作战,总得表现一下己方的气度和自信,让对方打个先手。
一个漂亮的先手,对整场战斗的影响和重要不言而喻。和蚊子乐团战斗了一晚的严默间,元气大伤的严默间,满怀雄心却忘了备战的严默间,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各位同学,昨晚睡得怎样,今天几点起床,困不困?”
“老师,我们睡得很好,但我看你,好像……很困?”
现在的孩子怎么回事,怎么这么诚实,怎么就不肯说个善意的谎言,叫人怎么维持老师的尊严?
“好像很困”的老师看着诚实的学生:性别女,齐耳短发,眼神清澈,隔了三个座位都可以感到它的灼热,相比某人看不清前程,甚至快看不清眼前人的混浊熊猫眼,当之无愧的“睡得很好”。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正逐步恢复清醒的严默间虽然眼神迷离,但也意识到不能被对方带节奏,自己可不是个抖M,“不如谈谈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个三下乡的活动,还有出于什么考虑参加的吧。”
严默间对自己这招乾坤大挪移很满意。当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降临,理应找人分担,或稍作退让,不能无辜牺牲。
这不是逃跑,是避其锋芒,是曲线救国,是暗度陈仓,是迂回,是游击,是智慧。
对,这是历经风雨的成年人和血气方刚的青少年最大的区别,是用时间和数不清的血泪换来,人们称之为“成长”的宝贵财富。
已经成长的严老师扫视眼前几张稚嫩的面孔,心生感慨:“孩子们,这就是我给你们上的第一节课了,总有一天,你们会感谢与我的相遇。”
☆、要是
一个人会在什么情况下感谢别人?受到了关心、帮助或者确切地感受到对方为自己所做的付出和牺牲,哪怕收效甚微。
显然,学生们看不到严老师九曲十八弯的心路历程,也感受不到看似简单的两句问题蕴含多少珍贵的人生感悟,诸如感动、感激、感谢什么的,一点都不感冒,硬要说的话,他们大概会说:“那真的谢谢你哦!”
“这位老师,知道这活动,肯定是放假前我们老师通知的啊,难不成是你来通知么?”
声音在旁边响起,但一时之间找不到它的主人,严默间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一位趴桌子的学生上:小个子,提供给旁人的只有背影,穿着球衣,醒目的一个“9”占据了背部的大半江山。
看起来,应该是名男生。
九号选手没辜负观众期望,他——姑且认为是他——动起来了,抬起头了,看清楚了:不羁的长刘海在一个优雅娴熟的甩头后左右分开,露出桌子与额头缠绵过后的爱之红印,一个长长的呵欠滋润了和备受质疑的严老师也可以斗个难分难解的红肿双眼。
两双写满生活苦难的眼睛来了个对视。
没错,是“他”,不是“她”。
“老师?”两个字的疑问句顺着眼波,推送给彼岸的严默间老师,也证实了这位刚与周公切磋完的小个子男生正是刚才声音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