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悬念,话不多的莫薇薇,注定败给一天几节课说个不停的陈老师。
姑且不论莫薇薇本人怎么想,部分人对陈老师这个决定还是颇有微词的。
持反对意见的这部分人,采取化整为零的策略,陆续逮着陈老师落单的时刻,绘声绘色地与其讨论了莫薇薇同学纵横校内的光荣事迹,委婉地表达了尊重老师决定,但最好还是换个人做课代表的意见。
一视同仁的陈老师统一用“知道了”三个字回应,得到答复的同学们心满意足,敬礼离场。
几天过去了,莫薇薇仍是课代表。
奉献了宝贵意见的同学意识到陈老师年纪不大,但可能记性不太好,或者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是拖延癌患者,有必要再提醒一下他收回成命。
马上是一节数学课,等这节课结束,他们会难能可贵地为咨询学习问题,追上陈老师,再不经意地问起莫薇薇的事。
一切尽在掌握,他们仿佛看到了正义被匡扶的朗朗青天。
但是,他们很快就明白,计划会破产,角色也会转换。
时间:计划中的数学课;地点:教室;起因:陈新官姗姗来迟的第三把火。
在一声整齐的“老师好”过后,陈老师示意大家坐下,发表了也许是他担任本班数学老师以来,最重要的一次讲话。
“前几天,我安排莫薇薇同学做课代表,她在课堂就表示自己不适合,想拒绝。之后,有部分同学找到我,和我说了莫同学的一些事,我想莫同学还要谢谢他们,因为他们也是想我撤销莫同学这个课代表。”陈老师扫了全班同学一眼,有人保持低头,有人避开视线,当事人莫薇薇看着陈老师,不发一言。
“这些同学说了啥?你们可能都猜得到。无非就是莫同学打架斗殴的事情。觉得打架不好,所以劝我重新考虑。能用这个理由劝我,值得肯定,至少说明他们知道暴力不可取。”
“但我没有接纳他们的意见。这几天,我去查了点东西,我想,有必要在这里聊聊我的看法。”
“所有的拳打脚踢都可以称为暴力,但不是所有的暴力都是包括拳打脚踢在内的肢体碰撞。冷暴力、语言暴力也是暴力的一种,容易被人忽视,但它的危害,可能比身体施暴更可怕。”
“人与人之间的不待见、故意疏远,制造小圈子集体排斥,嘲讽别人的身体缺陷或者习惯,看不起出身等,都是冷暴力或者语言暴力。这些行为不伤身,只伤神,别人的精神。”
“到敏安中学和敏安小学上学的,大部分是附近朱家村的孩子,小部分来自其他村或者其他地方搬来的,而这小部分,被来自朱家村的部分孩子当做异类看待,搞针对,使用包括冷暴力和语言暴力在内的各种暴力行为。”
“莫薇薇是升初一才搬到朱家村的,在某些人眼里,她也是个应该被欺负和排斥的外人。都是孩子,一般不会做出什么很离谱的行为,但偷偷藏起课本、文具之类的小动作不可避免。莫薇薇一开始忍耐,但有些人变本加厉,她实在气不过,谁敢再惹她,发现了就直接动手。”
“事实证明,莫薇薇的反击还是有用的。小动作终于消停了,但玩起了新花样,也就是刚刚提到的冷暴力和语言暴力。”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今天,”陈老师沉沉地叹了口气,“莫薇薇并不是特例,还有其他孩子有类似遭遇。受到不公平对待,有人选择忍耐,有人选择反抗,身为看客,有冷眼旁观的,有出手相助的。我很欣慰,莫薇薇同学都选择了后者。”
“你们只知道莫薇薇打架,知道她为什么打架,为了谁打架,和谁打架,帮了多少和她一样的孩子吗?”
☆、新环境
当年的陈老师,现在的陈主任,在十三位俊男美女的簇拥下聊起往事,仿佛回到了那个胸围大于腰围的时代,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似乎头顶都在发光——真的在发光,一行人走到树荫没关照到的地方,眼疾手快的阳光和陈老师头上的不毛之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在陈主任和莫薇薇的互相缅怀和补充修正,听众各种脑补之下,两位当事人被尘埃覆盖的历史终于重见天日。
莫薇薇,你果然不是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沉默的,也许不是羔羊,而是火山。
严默间回忆了一下和莫薇薇有过接触的场景,没发表过什么尖锐甚至尖刻的针对性言论,应该也没做过不敬的行为,放下心来。
往事尚堪回首,行程已是尽头。
宿舍到了。
“这段时间,就要委屈各位大学生住这里了。条件简陋,将就将就,有什么需要或者问题就联系我。”不愧是陈主任,刚刚还一脸感慨追忆似水年华,转眼就完成角色转换,从故事家摇身一变导游。
沉浸在故事中的严默间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候,他还在读一年级,迷上了热播的电视剧《天蚕变之再与天比高》。
在当时的大环境下,作为经济实力和身体素质都处在家庭金字塔底端的弱势群体,小学生要看电视,通常面临两个难题——没有电视机的尴尬和来自金字塔上层的阻碍。
严默间运气不错,家里有一部偶尔接触不良,但一巴掌呼过去也基本可以正常使用,局部有浪漫的雪花纷飞的日立电视。另外,不知是放养还是漠不关心,反正也没长辈提着刀架在脖子上不准看电视。
《天蚕变》在片尾预告中提醒广大观众,下一集就是大结局。由于看电视的两个难题都不是问题,忠实的蚕丝,严默间小朋友,满怀期待地做好了迎接最后战役的准备。
百密一疏,千虑一失,万万没想到,严默间还是没看到结局。
不是电视机突发恶疾暴毙,也不是家人心血来潮阻止,电视台没有无耻改期,供电十分正常,学校也保持晚上不用上课的一贯风格。
都怪自己。
《天蚕变》播放时间是晚上九点。兴奋的严默间,七点多吃完饭就坐在凳子上待命,一直到八点多。
相比三分钟热情,严默间的持久度已经足以自傲。然而,曹刿在公元前684年已看穿一切,指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显然,严默间的兴奋来得太早,难逃高涨到衰退,最后走向枯竭的命运。
对小学生来说,九点多往往是睡觉的标准时间。经历了从一到三的洗礼,严默间成功将标准时间提前到八点多,直接靠着那不知听了多少睡前故事的沙发睡着了。
睡眠香甜,代价是和心爱的《天蚕变》说不出再见。
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即使过了很久,每次想起与大结局的失之交臂,严默间都觉得心好痛,痛到无法呼吸,就像有一次和小伙伴在河里洗澡,不小心溺水那样,几乎窒息。
十多年了,还是很想它。
唤醒这份思念和遗憾的,是陈老师和莫薇薇言犹未尽的故事。陈老师变回了陈主任,莫薇薇依旧一脸“别和我说话”的生人勿近,估计是没机会了解后续了。
在严默间的长吁短叹中,陈主任嘱咐完注意事项,手扶腰带,慢悠悠地消失在花草的深处。队长郑筱也展现她雷厉风行的一面,安排好了每个宿舍的人选。
说是安排,可能不太正确,毕竟不是强制执行,每个人都有选择权,是可以协商调整的。
先看看新宿舍的环境吧。
新宿舍合计四间,相邻而建,据说原本是学生宿舍。每间宿舍八个床位,分成左右两列,每列两个上下铺。
很经典的布局,空间比GW宿舍稍大。配备了两张书桌,考虑到僧多粥少,又要保证人人有份,应该是用作杂物堆放。
穿过八床联军,抵达孤独的宿舍后门,可以看到稍高于普通人半身的砖墙,如果把宿舍前门关上,可形成半封闭的空间。墙上是一个茕茕孑立、远比后门寂寞的水龙头,旁边是不怕苦不怕累,为人类伟大的排泄事业默默奉献一生的洗手间。
每间宿舍的砖墙后都是一块草地,草地之间没任何阻隔,几块草地相连——这样看来,也不能算“几块”了,根本就是一整块的草地。面积颇广,是生活在其中的鸡鸭们每天探索的乐园。
把头探出砖墙,除了可以欣赏如茵绿草如何被百无聊赖的探索者们肆意玩弄,还能气沉丹田,一声吆喝,和附近宿舍的小伙伴打个招呼——中气足者,按正常音调说话亦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