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数米外的不远处,孤独的小卖部安静地注视着每一个路过的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文具、饮食、娱乐,总有你需要的。
店主是一位年纪老迈的婆婆,目测六十多岁,戴老花眼镜,穿碎花布衫,手执一根绑着塑料袋的短棍,口中念念有词——兴许是在诵读咒语,短棍实乃魔杖。几只觊觎食物甜香的苍蝇被魔法婆婆玩弄于股掌之间,好气,然而无可奈何。
小卖部旁是一条通向山里的小路,目前有点冷清,不知什么时候会有采蘑菇的小姑娘走过。
小路虽冷清,却不寂寞,因为有小溪相伴。溪水清澈,水底石子清晰可见,偶有鱼儿偷偷从石缝探出头来,左顾右盼一番,确认无人,然后欢快地游向它处。
风起,叶落,溪动,水面泛起涟漪。正要远游的小鱼儿改变主意,美滋滋地溜到叶子下面,感受了一下树叶底下好乘凉的小幸福。
青山环绕,绿水为邻,黑门设防,黄匾署名,有优秀的保安和精神矍铄的老婆婆为学校发挥自己的光和热,在看不到的地方,相信还有更多出色的人物在默默奉献。
敏安中学,一个有底蕴的好学校,未来的半个月,比想象中值得期待。
一行人怀着憧憬踏进黑门后的土地。
行进的大军惊动了低着头的勤奋保安,他抬起了头。
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微微发红,噙着泪水,伤感中带着期望,不大,却有不可小觑的力量。
是看书受情节感染,黯然洒泪,还是伤心人别有怀抱?
严默间看看保安面前的桌子,没有书本,只有手机和对讲机一部。
莫非判断有误,或者是用手机看电子书?
艾青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也许,是这个原因吧。
“你们好,请等一下。看各位不像本校的师生,来这里有什么事吗?”保安大哥揉揉眼睛,走出保安亭。
“你好,我们是GW大学的学生,来这里进行社会实践,和贵校的陈主任约好了今天到。”回应的是负责和当地相关部门联系的副队长莫薇薇。
“是你们啊。陈主任和我说过了,他在办公室等你们,”保安大哥转身,指向旁边的建筑:“那里就是了。”
走向办公室的途中,严默间忍不住回头看向保安亭,保安大哥又在座位上开始了熟悉而有节奏的点头。
生命不息,学习不止,真乃我辈典范。
办公室很好找,不远,门牌上写着的“办公室”三个字清晰明了,完全不用担心走错地方。
门开着。
一张木质的L字形长桌,上面摆放五个有着鲜明时代特征的大块头电脑显示器,桌下是配套的五部主机,再加上八张无椅背的凳子、一张一看就感受到历史厚重的破旧沙发、一串一次性杯子安营扎寨的小茶几,还有一台正在滴水的饮水机,就是办公室的全部配置了。
有人坐在L字桌前,背对门口,伏案疾书。
室外风和树叶摩擦,室内饮水机滴答,纸和笔尖轻声对话,仿佛都在说:“就是他就是他!”
莫薇薇轻轻敲了敲门:“陈主任,我们到了。”
“薇薇,你们到啦。”
停笔,合上笔记,起立,转身,陈主任向三下乡队伍的众人靠近。
陈主任身穿白色短袖衬衣,左边口袋挂着钢笔一支,有点发福的肚子和看起来四十多的年纪毫无违和感。紧绷的皮带勾勒出性感的腰部曲线——不,甚至不能说是曲线了,调皮的肉肉争先恐后,冲破衣服束缚,呼吸新鲜空气,和阔大的西裤打造致命诱惑。
“欢迎GW的各位大学生,有失远迎,见谅见谅,”陈主任笑得亲切,地中海的发型更显邻家大叔风范,“一路辛苦,要不先喝杯水休息下,再去宿舍放行李?”
考验队员默契的时间到了,众人来了个眼神的交流。
“我们都带了水”、“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根据新了解的情况,讨论一下具体的工作安排”、“陈主任工作繁忙,实在不好意思再耽误您的时间”……
七嘴八舌之下,别说陈主任,本是随便拿来当借口的队员们,现在都觉得言之有理,令人信服。
“也好,那我现在带你们去宿舍看看吧。”
从办公室到宿舍,仅需散步五分钟,沿途还可以欣赏敏安中学引以为傲的绿化。
尽管已是下午一点多,阳光猛烈,但树荫几乎照顾到了这五分钟的全程。只要不是刻意找茬,基本不会受到烈日灼烧的伤害。
得益于科学的规划,花草树木密度合理,角度巧妙,既保证树荫足量,也不乏光线,不至于出现大城市高楼林立,小楼房终年不见天日的无奈。
除了沉重的行李有些不合时宜,阳光、鸟语、花香的舒适环境还是很适合聊天的,短短几分钟,众人在和谐友好的气氛中实现了合作双方的进一步认识。
莫薇薇并不是因为三下乡才和陈主任认识的。
六年前,正在敏安中学读初二的莫薇薇还是莫薇薇,陈主任却不是陈主任,那时候,大家一般叫他“陈老师”。
对当时的敏安中学来说,莫薇薇是根顽劣、不思进取、屡教不改,被默认归入不受欢迎行列,放任自流的老油条,陈老师则是刚从其他学校转来,执教初一数学的新面孔。
正常情况下,二人应该毫无交集,按照各自的轨迹走完人生之旅,或好或坏,冷暖自知。
命运稍微插了一下手。
莫薇薇班的数学老师突发急病,长期休假,归期未知,需要另找老师。
初二初三的老师课程都很满,只能从初一的老师中抽选。恰好,陈老师之前就是教初二数学的,当仁不让扛起了大梁。
☆、陈老师和莫薇薇
新官上任的陈老师,在第一节课上提问,受到同学们无情的冷落。
尽管很尴尬,却也不能完全怪哪一方。
对同学们来说,敬爱的老师住院,情绪低落,新来的老师也不算什么俊男美女,大家还不熟,实在提不起劲应酬;对陈老师而言,不了解班里学生的性格和学习情况,可能提了略显肤浅或过于复杂的问题,学生不屑于回答或答不上来。
冷场,持续的冷场。
冷到汗水都快滴下来的时候,陈老师看到了靠窗而坐,表面在眺望远方风景,余光却在瞄向黑板的莫薇薇。
赌上教学十年的尊严,陈老师发誓,当时绝非随机点到莫薇薇回答问题,而是因为发现了她眼里的光、心底的火和胸中的成竹。
起因、经过已无从考究,能看到的只有结果:莫薇薇漂亮地解答了问题。
当时,问答双方都没对这结果想太多——提问者以为刚好点到数学还可以的同学,回答者最多也就是郁闷一下千军万马中躺枪的好运气。
但班里的其他同学不淡定了。
话不多,朋友不多,优点似乎也不多,惹祸倒是很多的莫薇薇,竟然还是个数学高手?
他们到这时候才发现,对这个特立独行的同学,除了道听途说所得,作为茶余饭后谈资的打哭女同学,甚至男同学也不放过之类三天两日就发生一次的八卦,竟是一无所知。
世界观被刷新的同学们还在尝试接受莫薇薇有隐藏天赋这一事实,课堂接近尾声,点完第一把提问之火的陈新官,优雅地,像雍容华贵、用修长手指轻轻夹起裹着白色外衣香烟的美妇人,点燃了第二把火。
火光熊熊,映出全班同学诧异的面容,再次成为主角的莫薇薇,乱发披散,看不到脸色变化,但从她总是斜向窗外的身子,一反常态地与讲台成了平行线,可以看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莫薇薇也成了新官:数学代表。
陈老师成功把他的第二把火升华为接力的火把。
好,莫选手接过了陈选手递过来的火把,让我们看看她会有什么精彩的表现。怎么回事?莫选手没动,她接过火把后没动,她在低头思考什么?
莫选手动了,她抬起头,是要发力了吗?
不对,她这是在干什么?她要把火把给回陈选手!
“陈老师,为什么是我呢?班里好多同学的数学都比我好,他们更适合。”
“数学好不好,不是最重要的。做这个代表,也就是传达这门课的安排和练习之类,有同学需要帮忙的时候,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一帮,稍微分担一下老师的工作。同学,你可以的,”陈老师顿了顿,“先试一下,实在不适合再换人,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