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挨了一记闷锤,林都整个人僵直着瞳孔骤然散大,好半晌才缓缓偏过头,脸上爬满羞愤又痛苦的神色。
寒风刮着心他开始不自觉的抽动鼻翼,没想到反而抽进一点鼻前残留的麻叶草腥味,瞬间恶心到反胃,突然就发疯一般捏紧拳头捶打坚硬的沙土路面,拳面磨出血。
林逆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黄灯底下,扬起的细尘被扑向地面哆嗦不止的肩背震得翻腾起来。
过了好一阵儿,林逆涛终于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弯腰握住林都的手腕把人提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再把人摁到自己胸前紧紧搂着,手指抠压他永远养不胖的后脖颈凹陷和薄肌底下突出的骨骼,沉沉地拍他的肩。
“对不起。”林逆涛低头抵紧他,按着肩膀沉声说:“哥对不起你。”
心底抽紧又仿佛找到方向般一松,抽抽噎噎了半晌林都才清晰的责难。
“……阿尾,阿尾走前一直在叫你,见不到你她不阖眼,你为什么不回来?”
寒风一刀一刀的屠戮内心,林逆涛绷着颌骨咬紧牙,双目通红却只敢重重的眨两下,搂抱林都的手臂越收越紧一直不敢放开,静默了一会儿,他才仰起头,松手拍了拍林都的肩,转身走向面包车。
“先上车。”
抬手用拇指根处的硬茧擦擦眼角,林都赶紧跟过去,却看见林逆涛打开了驾驶室车门,却没坐上去。
“这地儿你比我熟,你来开。”
狐疑一愣,站在半山坡旷野间借着车灯环顾四周道路和山势,越看越眼熟。
林都一拧眉恍然大悟,惊骇又不得不敬佩他本事通天的哥哥果然什么都知道,只得一言不发的走过去,坐进驾驶室。
上车后,林逆涛先拿出自己的烟盒,点燃后自己没抽而是递给林都,嘱咐一句:“今天就这根了。”等他接过去嫌弃的抽了一口,才接着说:
“徐兴荣的手被砍断了。”
叼着烟转头看向林逆涛,林都睁圆了眼睛向后一靠,惊疑不止:
“张程勉干的?他怎么抓到小荣哥的?小荣哥不是没在会所么?”
又摇摇头细不可闻的轻叹一声,指了指副驾驶座上从山庄里带出来的布包,说:“你的东西都在里面。”,再扭钥匙放手刹,重新启动面包车,边换挡边自言自语:
“砍手......不会是张程勉,到底谁干的?”
“你爹。”林逆涛边答一句边打开布包,拿出一支古董款带外置天线的摩托罗拉直板手机,盯着若有所思的轻轻摩挲了一阵,再翻过来拆卸掉手机后盖。
“我……爹?”林都愣了两分钟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哪个爹,他没见过据说早就吸毒死了的亲爹,剩下的几个,就和他妈有点关联但都算不上爹……仿佛突然爬出来个爸爸跟见了鬼似的,他木楞了半晌,好半天又想起一个人来,不禁脸一黑嘴角撇了撇:
“是他?那就难怪了,他怎么还没死?”
林逆涛摆弄手机找电池的间歇抬手就扇他后脑壳,害他烟灰抖了一方向盘。
“嘴巴放干净点。”
“他怎么还没死透呢?”林都不服的顶回去,“要不是因为他,你怎么会变成杀人犯?!你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他们。”
“我要不是杀人犯,就活不到今天了。”林逆涛头都不抬的回答,终于找到旅行充电器和两块电池,装进手机长按开机键,屏幕立马闪起青绿的暗光,电量满格。
“两块都充满了,没想到这老古董还挺结实,不过你手机不是老早就不能用了,干嘛还让我重新帮你充上电?”
谁知话音未落,开机还没两分钟就响起来的短信提示音立马来打他的脸,林都惊愕出声
“不是号都销了吗,谁给你保的号还充了话费,这么破的手机居然还能收到短信?”
林逆涛并不意外也没吭声,低头看短信息,是五个小时前余知检发来的,第一条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你这么蛮干我很为难啊】
再往下翻也不过三条,内容不多,是发给张程勉的朱龙洞村后山情况和丽州博水村东山废矿通报内容的精简版,没有出现“匿名群众”几个字。
但看完短信,林逆涛的脸色更黑了,上拳台前生死未知的紧张感都不及这一刻伸手抓不住的姜铎更让他恐惧。
姜铎也在蛮干,也掉进了浓黑不见底危机四伏的绝境里。
因为自己。
“不对啊,按说这会儿你应该还在取保候审期间正被限制活动范围吧?怎么这么赶巧突然跑来救我?你从哪得到的消息?”
“我把胖成交到张程勉手里了,我现在是刑拘在逃。”
“在逃?”阿都木吓得张大嘴烟都掉了,语无伦次尽说废话:
“你取保没办成?你纸条里不是说会办取保出来么?那你现在怎么出来的?那老东西不是保证过一定能把你保出来么?他又骗你你还向着他。”
废矿……废矿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尔扎都惹之后再也联系不上了。
林逆涛心底焦灼又煎熬,无心搭理林都,只烦躁的用手捂紧前额,双目无神盯着手机发愣,半晌后,无意瞟见绿屏上显示有最近呼入号码的标签,和显示存储短信息已满的闪烁信封标签,不禁疑惑。
有人一直在给自己早就弃用的号码发短信。
自己的98款摩托罗拉中文数字手机,就能存储10条最新呼入号码和30条短信息。发文字信息还得到邮电局开通短信息通讯功能,还不能直接发送,而是向传呼台一样发到中继号码上再转给对方。
放到这会儿来看简直破得可怜,可父亲出任务前刚刚送给自己的时候,也曾是价格昂贵到咋舌的潮流最新款,土大款才用得起,毕竟那会儿市面上的手机连中文输入功能都没有,自己一个屁大点中学生就能用上这个,着实让姜晓堂眼馋了好一阵。
可打开短信息逐条翻看了一阵,林逆涛越看心口越疼得发闷,只沉默不语。
手机话费是按月缴的,也就是说家里出事以后这手机最多撑到2001年1月份就该停机了,可最后一条信息的时间却是2001年9月份,发件人:姜叔叔,内容是:
【林逆涛 我耳朵听不见了 如果你回来了千万别站在我后边喊我 你得走到我面前来 】
时间再往前,有几条同样是姜叔叔发来的,内容重复
【小涛 你在哪 】、 【小涛 别躲着我成不成 咱俩有事当面说 】【林逆涛 我真生气了啊 】
再往前,就是家里出事的第二天,自己昏迷不醒人事不知的时候,被林都顺手藏起来的手机收到了2条短信息,发件人都是张阿姨,实际上却还是胆大包天的姜铎。
【小涛 你干吗不接我电话 你不会后悔了吧 告诉你啊咱俩就没有后悔药吃 敢后悔我亲死你 记得删短信 】
【小涛 一整天不接电话你几个意思 明天放学在你们班等着我 敢跑我就上你家堵你去 咱俩不说清楚后没后悔这事 我跟你没完 记得删短信 】
言语是刻刀,凿磨人心。
纵使从来不畏恐怖不惧赴死,但姜铎的短信息,林逆涛却不敢再去看第二次。
他从不怀疑和姜铎之间的感情是重于灵魂的东西,但他和姜铎之间的信任却寡淡如冰。
姜铎宁愿他身陷囹圄也要自己只身赴险,他也可以藏匿进浓黑世界狠心在姜铎心底死去八年。恐惧与深情并行滋长,含混到最后,恐怕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是为对方多一点,还是为自己多一点。
挣命破开封锢的泥土,却不为向阳,他和姜铎就是彼此追赶的荆棘,会紧紧缠绕,也会拉扯推攮。
“快到了,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闻言一愣,林逆涛收拢浮沉的心境,把手机重新放回布袋,看着前面树影间透出来的建筑物灯光。
“先停到树底下,我有事问你。”
林都照做的间歇,听见林逆涛随手撕下几张笔记本纸页。果然车才停稳,便有纸笔递到自己的面前。
“半山植物园行政楼,给我标个概览,就像原来那样尽量多回忆一些细节。最重要的,徐兴荣可能藏匿的地点和通道口得标清楚。”
“你怎么那么肯定我知道徐兴荣藏在哪?”写写画画前先习惯性的掏衣兜,林都摸了半晌却啥也没摸着,才想起都让他哥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