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他那样的人,什么时候都不会允许自己醉的神志不清。
方子晟全身颤了下,慢慢直起身,黑眸定在楚四身上。
他以前也经常在饭局上喝酒,每次回来,楚四都会扶着他靠在松软舒服的沙发上,给他倒一杯醒酒的茶水或者蜂蜜水,温言软语地听他借着酒意发牢骚。
他的那些牢骚话,四儿要么静静听着,要么会适度地提出自己的看法,他总是那么进退有度,恰到好处。
他在他身边,借着酒意放松,每每那时总觉得一派安详平静。
可他刚刚说什么?
醉酒,不是你这个样子?
原来……自己从未真正醉过,这一点……他一直都知道?
方子晟的黑眸里,光线慢慢黯淡,慢慢萦出些不可置信。
楚四一把推开了他:“你自有你的打算,旁人说多少也不会动摇你,何必多此一举地问。”
方子晟喉结一滚,眯起眼睛,怒意便泄了出来:“所以你以往都是在敷衍我?!”
他以往总爱问楚四一些事情,无可否认他心中确实自有论断,但他很喜欢听楚四清润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细细说着。
他喜欢他对自己的赞同,担忧,着想,维护,这些都可以在他对自己的温言软语中得到。
可他现在居然这么告诉自己!
楚四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与他对视,他的双眼一如以往那般温润,黑色的圆眸亮若星辰,同时又深比潭水。
那眸子里似乎有千言万语,让人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眼睛里的情绪可以复杂如斯。
方子晟的怒意在与他的对视中慢慢熄灭——他悲哀地发现他对着这人已经生不起气来。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他摸上楚四的眼睛,“说话啊,我希望你说话,而不是如此沉默,你明明有话,却不愿说,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他感到深深的耻辱和悲哀,对于楚四可以一次次触碰自己的底线,践踏自己的尊严,而自己却做不出伤害他的举动。
这不公平。
楚四突然笑了一下,那声嗤笑很快消散在空气里,眼角眉梢都不见一丝笑意:“你,居然在怨我,你在怨我?”
“你不会知道,你问的问题有多么可笑。”楚四抬手拂开方子晟的手,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隐痛,“你让我说,好,我就告诉你。”
他声音极轻:“我敷衍过你,可有多少人不是在敷衍你,但我的敷衍,可曾对你有过一丝一毫的伤害?”
他给方子晟做了十几年的饭,日常生活事无巨细,悉心照顾了方子晟十几年。
他忍受着不得自由,不知未来,甚至连明天都不知道的惶恐,只能通过抓住眼前的人带给自己那滴丁点可怜的安心。
十几年,一个人十几年的敷衍,还算是敷衍吗?
方子晟,你为何就如此……理所应当的以为,我怨过你,敷衍过你,恨过你,便是背叛了你,羞辱了你,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吗?
“这场荒唐戏,我早已迷失自我,不辨真假。”楚四狠狠掐着手心,遏制住眼中翻涌而上的潮意,“方子晟,你究竟是不明白我的意思,还是假装不明白。”
他说不出来,说不出来那个字。
他没法说出来,那是他最后坚守的丁点尊严。
可他表达的难道还不清楚吗?他还要说多少,说什么,才能让方子晟明白,自己小心翼翼守着的可怜的真心,落在了他身上,找不回来了。
而方子晟还说着那样混账的话——敷衍?折磨?羞辱?
是谁在折磨谁?
“凭什么,你凭什么可以用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把自己当做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自以为旁人的一点错处就是大不敬?”楚四把手伸到方子晟胸口前,掌心盖在他跳动的胸膛上,“你这里,究竟有没有心?从一开始,我们就是不平等的,我以前不在乎这种不平等,可当你要求的越来越多,当我越来越深陷其中,这种不平等便再也无法忍受。你问问你自己,你在要求我全心全意毫无怨悔的同时,可否对我有过对等的尊重?”
答案当然是没有,楚四再清楚不过。
这是他一直以来绝望着的根源所在。
“方子晟,这些话,我只说一遍。”楚四移开了手,垂下了睫毛,遮住了泛红的眼眶。
日后若你再问我这些可笑的,锥心的话,我哪怕忍受锥心之痛,也要告诉你——我恨你,一直恨你,从未……心软过。
☆、第 47 章
如同当头棒喝般,楚四的话让被熊熊怒火包围的方子晟瞬间冷静下来。
“你,你从未对我说过……”
他从未说过这些,以至于方子晟从来不会去想,自己是不是站在不对等的角度,过多地向他索取。
这些,也从来不会是方子晟会去想的东西。
乍然听到这些话,他震惊有之,犹疑有之,惶恐有之,甚至还有……难以言明的悔意和酸涩。
方子晟其实在很多时候都是理智的,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在面对着眼前人时失去理智,很多时候没法去静下心好好思索楚四的话,没法透过楚四表现出来的那一面读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楚四这番话,无疑提醒了他,让他把所有让他心浮气躁的念头压下来,从楚四那不甚明朗的话语中捕捉着最值得捕捉的意思。
方子晟抬起楚四低下的头:“你……是爱我的?”
楚四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
方子晟清楚地看到了那双黑眸中的挣扎,他感到不明白,为什么既然爱自己,却又总要说些把自己推开的话?为什么直白的承认就那么难?
是因为他说的不平等吗?是因为自己的……索求无度?
他要的多吗?——他要他的全心全意,要他的一生一世,要他的绝对忠诚,因为他的身边不能容忍一丝一毫背叛的可能,那对他来说是致命的错误,一不小心便会让他落入万丈深渊。
也因为,同样更因为……他爱他。
他当然爱他,方子晟当然爱方四,方子晟不怀疑这一点,他为这个人多次做出与对待旁人截然相反的选择,他挂念着这个人,想要永远占有这个人,会因为这个人的反常而匆匆赶回来,会因为这个人的话而心里酸痛。
这个人,对自己有着不一般的意义。
可最大的问题在于,他放在心上的那个方四,有多大的部分是带着面具的。
方子晟不知道,他甚至不确定,如果这番谈话是在以前发生,那自己是否还会把他放在心上。
只要一想到也许自己是在被欺骗,被算计,被掌控的状况下一点点爱上他,方子晟便觉得心中某处疼痛难忍,恨不得撕碎了眼前的一切。
你……是爱我的?
他问他。
方子晟感觉自己不是想要一个答案,他只需再把楚四的话细细咀嚼一番便能挖掘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他还是问了,就好像是在找个借口,让自己暂时逃避一下杂乱的内心。
他爱四儿,可他不想承认这份感情——如果那是在欺骗中被骗出的感情的话。
他是方子晟,方家最年轻的家主,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早已经抛下许多,失去了许多,许是少年时的相处总让他对四儿怀有一丝柔软,也因为对过去的事怀有的歉疚,他一直把他放在不同的地方,一步步直到……付出了过多的感情。
而这些感情却很大可能,从产生开始就是被算计的,即使最后假戏真做,这份精细的算计失去控制,他也……他也做不到释然。
他做不到。
对等的尊重?
他终于承认,他没有给四儿对等的尊重,但他也再清楚不过,即便他现在想要补救,也难以做出来了。
这一夜,方子晟宿在了隔壁。
楚四一夜未眠。
他把所有想说的话都一口气说出来,这些话……推远了他和方子晟。
这是我想要的结果吗?楚四自问,可他得不到答案。
但也许,这是最好的结果,及时抽身止损,再好不过——在他彻底变得面目全非,不认识自己之前。
楚四不会知道,方子晟坐在隔壁的房间里,睁着眼睛看着监视器屏幕上辗转反侧的他,一动不动一整夜。
楚四只是,在第二日看到方子晟眼上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黑眼圈时,抿了抿嘴角,他有多久,没有看到过方子晟这样不修边幅的样子了?
对着这不合适——但楚四还是笑出了声。
方子晟看了他一眼,移开了目光,楚四的笑意便淡了下去,他觉得自己刚才真是傻透了。
“我派人明天送你回去。”方子晟突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