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偌大的孙家大宅里,他从来没见过这样温馨的场面,更不要提父母斗嘴了。
自己是小娘托生的,小娘性子软,连跟父亲大声说话都不敢。嫡母为争宠,素来都是摆出和顺大度的样子,面上看着是和睦的,可细细体味却只能感觉到冰凉,而没什么人间温情。
“爹娘,你们吵得我头好疼。”
左弗忍不住了,打断了声音越来越大的父母,“再者还有贵客在,这般吵闹让人看笑话。”
“不怕的,都自己人,哪里会看你笑话。”
孙训珽笑得如春风绽放,身上那股狠戾阴暗的气息都似被这笑容驱散了不少,那硬朗的脸竟是柔和了不少,让左弗不由怔了下。
其实……
这人真心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左大友望着这一幕,住了嘴,忽然,他死死瞪着孙训珽,一改昨日和睦客气的嘴脸,阴阳怪气地道:“虽说你昨日将弗儿带回来,老夫很感激,但要说自己人的话……此言……哎哟,怎么又拧我?!”
“稚圭啊……”
刘茹娘死死拉着左大友,笑得勉强,“你坐,你坐啊!这老东西又发毛病了,我给他治治去。小菜与酒马上端来,你陪着弗儿先说说话啊!”
说罢便是将挣扎着的左大友硬拉了出去。
一出门,左大友脑门就挨了一记,刘茹娘生气地道:“你个老东西忽然矫情什么?!你真想女儿一辈子不嫁人啊!”
“我,我就看那小子不顺眼,那眼神看着跟狼似的,一看就不怀好意!我是男人,我懂的!”
“你懂?你还懂这些?”
刘茹娘的口气忽然变得阴沉,左大友一哆嗦,小声道:“这,这,这还未娶媳妇前,哪,哪个少年郎不想找媳妇?我,我可没什么花花心思,但,但这小子就不同了!对,他可是浪子,以前整日流连楚馆秦楼,可不是好东西!”
“哈?”
刘茹娘大笑,“之前跟我说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的人是谁?!那人难道说话当放屁吗?!说变卦就变卦?!你别跟我杵在这儿,走,跟我去厨房弄菜!”
“什么?!还要老子下厨帮工给这小子弄饭菜?!他怎么不上天去?!怎么也该是他下厨帮工,给我弄点下酒菜!”
“行了吧你!人家堂堂侯爷,对咱们女儿细致到这样,你还不知福?以后啊,那就是咱们的半子了……”
听着门外父母的议论,左弗再度抚额。
你们俩在外面说跟在里面说有什么区别?嗓门这么大,整个院子的人都听见了好吗?
而且当着人面说这事……
天啊!
她头次在孙训珽跟前感到了面红耳赤。
这好羞耻啊!
将她的窘迫看在眼里,他抿嘴一笑,将粥往前推了推,道:“趁热吃吧,凉了可不好……”
顿了顿又道:“你家里真有趣,这才像个家。”
“要是你父母整日盘算……”
话说到一半,左弗住了口。
想起他的身世,她咧了咧嘴,有些讪讪地道:“总之,多谢了。”
“谢什么?”
他轻笑,“毕竟我有所图的,你不必太介意。”
她撇撇嘴,也不知这话怎么接,索性丢了个白眼球后,拿着汤勺开始喝粥。
做粥的人显是用心的。
考虑到了病人不喜油腻的东西,鸡汤的油都撇去了,吃着鲜美却不腻。
又尝了尝小黄瓜,忍不住道:“这小黄瓜腌得真好吃。”
“你喜欢?明日我再让人送点过来。”
“那我就不客气啦!”
左弗倒是坦然,“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这段时间必是没什么胃口的。有了这些酱小菜,也能下饭些。”
这是话里有话了,孙训珽听了便笑了起来,“果然,女人的心眼就是小。”
“这是底线,不是吗?”
左弗冷笑,“我是那种被人折辱了会不还击的人?”
“你就猜到有人会利用报纸作文章?”
“呵。”
左弗笑了起来,“若这点识人之明都没,我怎能放心培养她?那姑娘骨子里也是不认命的。”
“堂堂国母被逼下跪……”
孙训珽勾唇,轻笑着,“可跪的不是你,是只是陛下……不若……”
“谁稀罕?”
左弗冷笑,“我要的是公义而不是什么下跪。撇去身上笼罩的光环,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跪不跪的,也没什么意义。只是我听了一件人命官司与山敏正有关。说来也怪,我本以为百姓那日冲破宵禁,苦主应也会前来敲登天鼓,可等到最后人也没来……这真奇怪……”
“来了,只是又被人劝回去了。”
见她挑眉,他呵呵一笑,道:“莫想太多,是被那些读书人劝回去的,他们觉着山敏正扫厕所是比死还难受的事,所以想让他先扫厕所后来算账。”
左弗呆了下,然后点头,“如此也好,这个时候想让山敏正伏法亦不是好时机。只要那孩子还在肚里,便不会有人怎么样。”
“你倒是看得清楚。”
他轻笑,“那也只能先这样了。不过……我那嫡母估计这会儿正在受皇后款待,很快就有好戏看了。”
“你嫡母?”
左弗蹙眉,“她入宫了?”
“我昨日一夜未归,问我去哪了,我说在你家。我在你家待了一夜这样的消息怎能不让皇后知道?皇后知道了必是有动作,届时……”
话说到这里没再说下去,可后面的意思左弗哪里能不懂?
她垂下眼,低声道:“就是如此作态才让我感到恶心!明明为私心,却要冠以‘情’之一字,无比恶心!若是我喜欢一个人的话,我绝不会让他委屈,会将所有最好的都给予他。无名无份,背负魅惑骂名,这便是他的情义吗?呵,我不稀罕。”
“江山美人不是人人都可兼得的。”
他缓缓道:“从一开始他就想岔了,所以只能步步错。”
左弗不想继续这话题,便不再接话,将粥喝完后,擦了擦嘴道:“病去如抽丝,我这暂时是什么都顾不上了,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虽知她必然会这样做,逼朱慈烺下旨请她出来平息民怨,但听着她略带怨气的口气,不知怎么的,心里竟是涌起了些许嫉妒。
若无付出又哪来恨?对于天子对皇后的维护,她当真就没一点触动吗?
到底年少相识患难过,无论事态怎么变化,面对着这样的事在追求公义的时候,多少还是会带上私人的感情吧?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纯粹的,他从来不认为那样的东西存在过。就连自己对她的感情也不能说是纯粹的。
只要有想占有,无法成全的心,那便是不纯粹的。
所以,在这个时候,察觉着她言语里那点隐隐约约的赌气,心底便漾开了一丝抵触,一丝嫉妒。
只是他也不是善于心绪外放的人,将心底那抹嫉妒掩盖,起身亲手将软枕放好,道:“身体不好便靠着说话吧。”
顿了下道:“你可别想赶我走,我这肚子还饿着,怎么着也将你家这顿饭吃了才能走,不然这戏就唱不下去了。”
左弗靠上软枕,将被子拉拉好,道:“你确定皇后会传话?”
“怎么不会?”
他呵呵一笑,“她现在巴不得你赶快嫁了,这样她也好少些威胁。”
“我打了她爹,我怕她是不会愿意看到我嫁给你的。”
“你愿嫁给我吗?”
他望着她,“这是在担心?”
左弗愣了下,随即嗤笑,“从外人看来,我与你相识相知多年,一曲琴箫合奏的笑傲江湖更是名传天下,我与你早是心意相通,相互爱慕。你说,若是你,岂会让仇人如愿?”
孙训珽耸肩,“她也没别的选择啊。这京城合适你的,除了我也没几个合适了。至于张景瑄……嗯,他倒合适,可将你嫁给英国公,她能舍得?那可是英国!除去我二人,不是身份太低,便是已有家室,这矮子里拔长子,我看就数我最合适了。”
“脸皮真厚。”
左弗撇嘴,“这女子高门低嫁在世人眼里可是良配。这高门女子带着丰厚嫁妆去差一点的男人家里当媳妇,不但得娘家势力,家中地位高,还能助力夫君,所以这能选的人就多了。到时说起来,还是对我的恩赐呢。”
“这高门低嫁再低也是有个限度的。如你贵为三品府尹,爵封国公,还是镇国公,你说她敢给你挑那无爵之人吗?即便无爵,那也得父兄位高显赫,这一筛选下来,有几个人合适?曾樱,吕大器的孙子倒合适,可陛下能同意吗?”
孙训珽一脸自信,“唯有我们这些不掌实权的勋贵才是上佳人选,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