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时间内,医院下了三次病危通知。
奕舒看着秦柔一次一次进了抢救室,再面无血色的被推出来。
最后一次的时候,秦柔陷入了昏迷。
医生把奕舒叫到了办公室。
“奕小姐,你要做好心里准备,再有下一次,也许……”
“怎么会这样……”奕舒拼命的想要忍住眼泪,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你母亲的情绪,好像一直不太好,这里面,有身体上的原因,可能也有,心里的原因,积郁成疾,得解开心结,才有救回来的可能。”
心结……
是什么……
奕舒在病床前等了整整三天,秦柔才醒来。
奕舒想抱抱她,却又不敢上前,她脆弱的,好像一碰就要碎掉。
奕舒只敢轻轻的碰了碰她的手:“妈妈……”
秦柔眼神茫然了好一会儿,才停留在她脸上:“舒舒,怎么,哭了……别哭,妈妈没事……”
奕舒一摸,就碰到满手的泪。
她胡乱的擦了擦,朝秦柔挤出个笑。
却是个难看至极的笑。
秦柔低低叹了口气:“妈妈对不起……你,让你,担心了……”
奕舒摇头。
静了几秒,她盯着秦柔疲惫至极的脸:“妈妈,这些年,你是不是,很难过……”
秦柔愣了下。
眼底,渐渐漫起一层泪。
这些年,太累了。
从南城一路跑到齐城起,人生的轨道,就好像偏离到一条再也回不去的道路上。
她一生要强,没有人知道,得知奕明诚出轨的那个晚上,她感觉,天都要塌了。
她是跟家里断绝了关系孤注一掷的跟着奕明诚跑到一个陌生城市的。
那年她才二十刚出头。
跟着奕明诚吃遍了这辈子都没有吃过的苦头。
最难的时候,他们都是人人艳羡的恩爱夫妻。
后来什么都有了,奕明诚却有了别人。
将她付出了十年青春,糟蹋的半点不剩。
没想过原谅他,早就商量好,等奕舒高考后,就离婚。
可狱中,奕明诚自杀了。
她突然,就连恨,都找不到发泄的人。
爱,恨,遗憾,不舍,种种情绪,积压在她心头,整整八年。
却这辈子,都找不到出口了。
她突然,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像是被奕明诚的离开,生生圈在了过去那段时光,再也走不出来。
想过陪着奕舒走的远些,再远些的。
可她好像,坚持不下去了。
好在,奕舒身边有了一个能让她放心的人。
她就算是走,也能安心些了。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秦柔有些吃力的朝奕舒伸了伸手:“舒舒,对不起,但妈妈,太累了……”
奕舒反手轻轻握住那支显得瘦骨嶙峋的手。
秦柔看着她,又像是越过她看向远处:“其实,那件事后,我一直,是恨你爸爸的。”
“可你爸爸,已经走了。”
“我连可以恨的人,都没了。”
“这些年,我总是觉得有什么堵在心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奕舒怔怔的盯着那张脸。
原来,是这样。
她一直以为,当年,奕明诚认错后,一切就结束了。
她以为,秦柔早已原谅了奕明诚。
可原来,她只是什么都不说,压在心里。
“妈妈,这些,你怎么不跟我说……”
“没有用的,舒舒,说出来,也没用的。”秦柔喘一口气:“除非,你爸爸活过来,可已经,不可能了。”
“妈妈……”
“等妈妈走了以后,就把妈妈送回南城吧,别跟你爸爸,葬在一起。”
奕舒摇着头,满脸是泪:“不会的,我不要妈妈走,你得陪着我,我只剩下你了,妈妈……”
“舒舒。”秦柔心疼的皱了眉,想要伸手帮奕舒擦泪,下一秒,身体却忽然抽搐起来,嘴里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血打湿了被子,也溅湿了奕舒的手背。
她愣了一下,疯了一样跑出去:“医生,医生……”
一阵兵荒马乱后,秦柔再一次,被推进抢救室。
奕舒靠在江侵怀里站都站不稳,嘴唇没有一点血色,浑身都在抖。
这些年,哪怕她多问一句,哪怕她好好关心关心秦柔,也许都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她只知道自己难过,却忘了,秦柔也会难过。
她忘了,她不只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妈妈,没有她以前,她也只是个,小姑娘。
会软弱,会心痛。
为什么,就没能想到这些……
如果今天,秦柔再也出不来,她该怎么办?
太过煎熬,像是把心放在油锅里反复的炸,每一分一秒,都痛到无以复加。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成一片。
也许只是十几分钟,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界。
急救室的门从里面打开的时候,奕舒甚至没有勇气往前走一步。
直至,医生摘下口罩:“抱歉,进去看看吧。”
然后,整个世界都像是被消了音,什么都听不到了。
奕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去的。
也不知道有谁在自己耳边说了什么。
病床前,她看着那张脸,整个人就滑落下去。
却又被人抱起来。
眼泪大颗落下的时候,奕舒听到秦柔的声音,虚弱至极,含了满满的歉意:“舒舒,对……对不起,妈妈可能,不能,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奕舒愣了一下,死死抓住那只手,用力的摇头:“不,不要妈妈,不要,以后舒舒每天都陪着你,我们一起把心结解开,我们一起好好的活下去,我们可以的,妈妈,不要扔下我……”
“舒舒。”秦柔用力吸了一口气,才断断续续的说下去:“看着,妈妈。”
奕舒眸光剧烈颤抖,恍然了半晌,对上秦柔的眼睛,才意识到什么,慢慢的,安静下来。
“妈妈知,知道,我的舒舒长大了,她,她很厉害,她可以一个人活的很,很好,妈妈可以,放心的离开了……”
“不过,别害怕,妈妈,不,不会走太远,妈妈就在天上看着你,看着你嫁,嫁人,幸福……”
“还,还有,别害怕别人说什么,尽管大步的往前走,你永远,是妈妈的,骄傲……”
“舒舒。”唇角不受控制的溢出几丝血,秦柔泪眼朦胧:“要记得,妈妈爱你,很爱很爱。”
说完这段话,像是耗费了全部力气,秦柔闭了闭眼,急促的喘了几下,才又睁开眼。
这次,看向了江侵。
她轻轻抬起另一只手。
江侵把手递过去。
秦柔用力的抓着他的手,按在奕舒手上:“小江,替,替阿姨,照顾好舒舒。”
江侵盯着她,极为郑重的,点了点头:“好。”
秦柔笑了。
像是了结了所有心愿。
终于得以解脱。
最后摸了摸奕舒的脸,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永远的合上了眼。
奕舒坐在病床前,安静的了几秒,忽然死死的冲上去,紧紧的抱住了秦柔。
“妈妈,不要。”
“你再睁开眼看舒舒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妈妈……”
可任凭她怎么哭,怎么喊,床上的人,都再没睁开眼。
巨大的疼痛像是走廊的风,呼啸的扑进来,席卷了整个胸腔。
痛到,肝肠寸断。
片刻后,奕舒眼前一黑,晕倒在了病床前。
第95章 甜橙
奕舒昏迷了一天一夜。
再醒来后,整个人仿佛成了一个牵线木偶。
不说话也不哭。
除了吃东西睡觉,就是盯着外面发呆。
任凭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
江侵一人忙前忙后,处理好了秦柔所有的后事。
最后按着秦柔想法,抱着骨灰,坐上了回南城的飞机。
上了飞机,看着外面大片的云团,奕舒才终于开口问了句:“要回南城吗?”
“嗯。”
问完,奕舒就又不说话了。
她转过脸,安静的看向窗外。
江侵静了几秒,拿了小毯子,盖在了她身上。
几个小时后,飞机落地。
陵园是江侵早就联系好的,跟奕舒的奶奶,是同一个。
办完一切手续,已经是傍晚。
天际昏黄,微风拂面。
奕舒站在墓前,看着墓碑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