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青婉想到这里,整个人又猛的一下子坐了下去,她手脚发寒,脸色更是难看至极,原本她是要冲到东宫去问问他的,但现在也没那心情了,她就那么木然地坐着,薄唇抿的死紧,搭在软榻上的手也收握成拳。
任吉在她猛然一下子又坐到榻上的时候就吓了一大跳,赶紧要伸手扶她,却见她又稳稳当当地坐好了。
可观她的面色,当真极不好,任吉小心地说:“太后是在生太子的气吗?”
聂青婉扯起唇角冷笑:“我生他的气?”
她淡淡的讥嘲:“他长大了,翅膀硬了,什么都敢说,也什么都敢做了,他虽然还没登基,但已经完全有了一个帝王的狠辣和无情,他在向我证明,他是帝王,而我只是太后,无权插手他的婚事。”
她又冷笑:“那就随他。”
这一回殷玄做的事情确实让任吉都没办法为他说好话。
任吉听到聂青婉这样说,垂着头,不敢应话。
聂青婉又轻叹一声:“等他登基,我们就搬到皇陵别院吧,免得他当了皇帝,仍有一些大臣过来找我商议国事,惹他不快,江山社稷给了他,国家大事给了他,我就离的远远的,不碍人眼,自己也自在。”
任吉怔了怔,这还是头一回,聂青婉当着他的面,提出离宫的打算。
任吉惊道:“太后是不是老早就想出宫了?”
聂青婉侧头看向卧室内厢的另一道门,轻声说:“宫中闷,小时候不觉得,但长大了就觉得越来越闷。”
小时候聂青婉确实没觉得宫中闷,那个时候她本身就调皮活泼,殷祖帝虽然病重,清醒的时日少,但只要是他清醒着,他就一定会给她讲故事,然后又让她给他讲外面的故事,她知道的故事不多,多数都是在他睡着的时候,从别处看来或听来,再讲给他听。
那个时候,她日夜陪着他,纵然他病入膏肓,她却也觉得是快乐的。
而如今啊,她的夫君不在了,哪怕只是一个病体,哪怕一天之中只有清醒的那一会儿,可他总是趁他醒着的时候陪她玩乐,陪她嬉笑,陪她说话,他用有限的生命尽他一个夫君的义务,说是她陪伴他,可又何尝不是他陪伴她。
同是殷氏皇族,殷玄却不明白他该尽一个儿子的义务。
纵然他觉得艰难,纵然他觉得委屈,可他也得有承受这一些的胸襟和度量。
可他没有。
他太尖锐且锋利。
或许,聂青婉突然之间就在内心里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来,她当初就不该选他的。
七岁的他能在大殷帝国的皇宫里,当着她的面,当着殷氏皇族所有人的面杀了殷山,足以可见此人有多么的心狠手辣。
那个时候她需要他的尖锐和锋利去一统整个小国。
当他的刀刃对着敌人的时候,他确实是她手中最好的利器,可一旦他的刀刃对准了自己……
聂青婉狠狠地吸了一口气,额头隐隐地疼了起来,慢慢的就变成了剧疼,她低哼了一声,朝着软榻上躺去。
任吉见她往下倒,又吓一跳,白着脸问:“太后怎么了?”
聂青婉伸手用力地揉着额头,轻声说:“点香,把息安香点上。”
任吉见她疼的难受,立马扭头去拿香,再快速地点上。
点好过来,他走到她后面,伸手帮她揉着额头。
聂青婉闭着眼睛,紧蹙着眉头,整个人都呈现一种很不舒服的状态。
任吉喟叹道:“太后别想太多,等太子登基了,老奴陪你去皇陵别院住就是了,到时候老奴天天带你出去玩,东市西市的逛,不憋在宫里了,就不会再头疼了。”
聂青婉缓缓地嗯了一声,闭着眼,享受着他的按磨。
有任吉的按磨,外加言语安抚,再加上息安香的作用,聂青婉的头疼渐渐的减缓。
等症状轻下来,她抬手挥了挥手,示意任吉不用按了。
任吉收回手,问她:“不疼了吗?”
聂青婉说:“好多了。”
任吉起身说:“奴才去给你沏壶茶来。”
聂青婉说了一个嗯字,又道:“再拿些点心来吧,前几日御厨不是学会了怎么做玉米糕吗?拿一些过来吃。”
聂青婉每回在头疼的时候就爱吃这种甜的发腻的玉米糕,起初这种糕饼是从北方带回来的,后来见她爱吃,御厨那边就研究着自己做,做着做着就变化了多种花样,平时聂青婉吃的少,遇到了头疼的时候,那就吃的特别多,大概是因为这种糕饼过甜,吃进嘴里,能让她整个人心情愉快,甚至能减缓头疼,后来她就经常吃,几乎割舍不了了。
当百姓们听说太后老是头痛,又爱吃玉米糕的时候,民间也开始自制这种糕饼,一时,整个大殷都盛行了吃玉米糕的风气。
任吉听聂青婉说想吃玉米糕,立马出去派人去御厨那边通传。
等玉米糕传过来,聂青婉就坐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吃着。
任吉去泡茶,提了壶过来,给她倒了一杯,她喝了,可喝完眉头就蹙了蹙,落下杯子的时候,她说:“总觉得没一种茶水能配这种糕点。”
任吉笑说:“这糕饼太甜,配甜茶,腻上加腻,配苦茶,完全毁了这糕饼的滋味,配清茶倒应该不错,但又会太过平淡。”
说着,目光瞅到了水果盘里的桔子,这是南方进贡过来的春桔,刚好这个季节吃。不甜不淡,不苦不涩,微淡,微甜,微酸,微苦,泡成茶水,配玉米糕吃,一定十分的恰好。
任吉这样琢磨着,就想着等抽空了,他拿这些桔子去泡泡茶,制成桔茶,给太后喝。但现在他没动。
聂青婉吃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又喝了两三杯茶,因为殷玄而抑郁的心情也冲淡了不少,头疼也消失了。
她冲任吉说:“去传三公进殿,我有要事与他们交待。”
任吉一愣:“现在?”
聂青婉说:“现在。”
任吉去看了一眼滴漏,过来说:“已经快子时了。”
聂青婉说:“去吧,就是睡了也给我喊起来。”
任吉一听她这样说,哪敢再接嘴,马上应了一声是,掉头往门外走。
走到门口,他又踅步,扭头问她:“太子那边?”
聂青婉搁下茶杯,冷着脸说:“不用管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任吉赶紧闭嘴,出门,连夜跑到殷氏,跑到聂府,跑到夏府,将殷德和聂武敬以及夏谦喊进宫。
半夜三更的,这三个人早就睡下了,但一听说是太后要急招他们入宫,他三人面色一变,丝毫不敢马虎,连夜穿上衣服就进了宫。
原以为是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不然太后不会半夜三更召他三人一同入宫。
但去了才知道,并不是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事关太子。
而关于太子的事情,那也不能算是小事。
太后连夜交待了他们三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五月二十号,太子登基之事。第二件事情是帝王宫殿龙阳宫的入住一事。第三件事情就是为登基后的皇上定选皇后以及进行封后大典的事情,在封后之后,还要定期举办选秀,再给皇上物色恰当的贵妃人选。
三件事情交给三个人去办,第一件事情交给殷德,第二件事情交给聂武敬,第三件事情交给夏谦。
但说的是一人办一件事,事实上,三个人都会彼此帮助对方,以达到将事情完美做好的地步。
等三个人又出紫金宫,三个人纷纷对望了一眼。
不明白太后怎么会忽然之间把这三件事摊给他们了。
原本这三件事情是太后亲自操办的,因为太后觉得,事关太子,她不亲手做,完全不能放心。
可现下,她好像不愿意再管太子的事情了。
三个人不解地对望了一眼,纷纷不明白这是为何。
等第二天上了朝,听说了当晚太后给太子安排了侍寝的宫女,还是太子身边的翠玉,但太子没领这份情,没临幸不说,反而还将翠玉给杀了。
三个人忽然就明白太后昨夜为何会半夜三更的招见他们,又向他们下达那样的吩咐了。
三个人漠不作声,作为三公的人物,那心思和城府绝非一般人能比,他三人什么都不说,只认真地完成太后交办的事情。
殷玄杀了翠玉之后,让那些等在门外伺候的太监和宫女们进屋将尸体弄了出去,他坐在床上擦剑,擦完又将剑收回,放在了枕头下面,然后就坐在屋里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