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莹忐忑道:“圣上一定要问妾身的话,妾身……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她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瞬间疼出生理性眼泪来,稍微抬起头,叫皇帝能看清楚她眼中淌下的泪水:“但凭圣上处置。”
杨固检本来也没打算真听一个妃子的意见,见朱莹还算识时务,便对她没了兴趣,命她不要耽误时间,赶紧回宫去照顾李充仪。
朱莹从善如流,迅速行礼,出了思正宫。
外头清风徐来,吹散身上残留的香气。
朱莹坐在辇上,僵硬了许久,才心有余悸的呼出口气来。
第42章 误会
如果说面见皇帝算是一场惊吓,那么九月底,王咏被皇帝于半途中召回,就纯是惊喜了。
王咏极忙,听说回来的时候还带着几个被抓住的官,预备处理。
朱莹得知他回京后,一直没能见到王咏的面,只听苏纯说过,他和东厂提督在忙着收拾一群德不配位的地方官。
一直到十月初,王咏才得了闲暇,来到长庆宫。
闻听王咏来寻朱莹,李充仪不想见外人,便请朱莹直接带他到偏殿去,不必前来拜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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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莹匆匆忙忙回到偏殿的时候,王咏正背着手,站在窗子前往外望。
窗外本栽种着几种花木,如今叶子已经落得精光,只剩下棕与灰交杂的,光秃秃的枝干,嶙峋的伸展在窗口。
听见宫女传报,王咏转过头,一双凤眼里含着些笑意,他拱手道:“娘娘近来可好?”
大概这个年纪的少年人都在窜个子,王咏比离开京城时高了几分。
大齐宫中的宫女内侍等人,衣料和衣裳薄厚,向来是一月一换,从不重样。
他今日换穿了一身夹的,颜色依然是松花绿,在这没什么生气的月份里,倒显得清新了许多。
“我还好,”朱莹打量着他,面上也浮现出笑容来,“厂臣出门在外,今日一见,似乎长高了。想来应该是没怎么受苦。”
听见朱莹说他高了,王咏不自觉站得更直了一些。朱莹心中高兴,拉住他的袖子,把王咏引到桌边。
“厂臣不知,自你走后,宫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朱莹主动打开话匣子,和他攀谈起来,半开玩笑半抱怨,“陈太监主管这些事,可他哪里比得上你,这么多天了,依然封着内宫,什么都查不到。”
宫女端来点心茶水等物,朱莹亲手为他倒茶。
王咏连忙接了。他动作有些快,朱莹来不及缩手,两人的手指短暂碰触,朱莹只觉指尖上蹭过一片冰凉。
她一时失神,忘了正在说的话。
王咏的手在同龄男子里算是小的,常年习武,指腹上生着薄薄的一层茧子,有些粗糙。
十月的天冷了,风也更加刺骨,他虽穿得比从前要厚实,手上的温度却依旧很低,像是埋在冰里冻过似的。
王咏双手环着那杯热气腾腾的茶,没有注意朱莹的停顿。
宫中发生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陈太监封住内宫,倒也不全是为了查案……
毕竟一边是好友,一边是自己心心念念着的人,王咏说道:“娘娘想是误会了陈持正,您不必担忧,横竖不会害了充仪娘娘。”
“陈持正?”朱莹愣了愣。
“是陈太监的字。”王咏道。
她哦了声,注意力很快便移到王咏说的误会上面。想来陈太监不是办案能力太低,而是另有所图?
既然王咏说了,不会害了李充仪,朱莹便放下心来,脑子又转回王咏身上。
她托着腮,盯着王咏看,看得王咏喝茶的动作都有些僵。
他迟疑着放下茶盏,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自己,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疑惑道:“娘娘?”
“快要小雪了。”朱莹说。
“是啊。”王咏应道。
“你手太凉了,还只穿了一身夹衣。”朱莹道。
她伸长胳膊,又摸向王咏的手。
他手背依然是凉的,掌心却因捧着那杯茶水,而微微热了些许,离开杯子后,这点温暖也飞快的散去了。
朱莹忽记起天还算热的时候,王咏手上的温度就比常人要低一些,到了现在,这寒凉反而更加明显了。
她翻来覆去捏着王咏的手。
那柔软的五指,热乎乎的抚在自己皮肉上,王咏脸色涨红,一时间竟忘了做出反应。
他僵硬了好一会儿,忽地缩回手去,拢到袖子里,连拳头都不知该怎么握了。
朱莹认真道:“手脚常年发凉,应该是体虚,正因为这样,你才不该在大冷天穿这么薄。”
宫里人都随着月份换衣服,什么时候穿单的什么时候穿夹的,都较为统一,似乎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说不准还有不少人,该穿厚的时候不敢穿,一年年硬熬着呢。
朱莹语重心长道:“宫中规矩,并没有把着装定得太严格,厂臣可千万别仗着年轻糟蹋身子,不然等年纪大了,说不定便要后悔。”
想不到朱莹还记得自己初秋时,手便有些泛凉,听到这番关怀,王咏忍不住笑弯了眼,又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庄重,连忙压了下来,强换成浅淡的微笑。
“娘娘放心,咏明白。”他道。
他目光停留在朱莹织锦内镶狐皮的衣衫上,还有两三日才到小雪,她已然穿上了其他妃嫔们隆冬时才会上身的厚衣服。
王咏其实并不觉得冷。
只不过瞧见朱莹的衣裳后,他便觉提前穿厚些也无妨,便是不为着自己的身骨想,单为了消去朱莹的担忧,也是值得的。
殿内一时寂静下来。
王咏低头捡着碟子里的点心吃。他吃得很慢,一丝一丝的甜蔓延在舌尖上。
他原以为朱莹平时是个粗心的人。
可她在面对他的时候,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心思细腻得很,好像一丝一毫的细节,她都熟记于心。
自第一回 他在这儿吃点心以后,每逢再来,朱莹叫人端上来的都是清甜的茶点,那些微咸的,甚至油腻些的,都消失不见了。
全换作他喜欢的味道。
他动作越发慢了,那点心上的甜味儿,便渗入内里,连心尖上都是甜的。
王咏没抬头,察觉到朱莹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良久,朱莹道:“说起来,我还不知厂臣的字呢。”
她捡了个话题。王咏似乎不是很健谈的那类人,除非她挑起话头,又正好撞在他兴头上,他才会多说几句。
“咏小字雅怀。”王咏道。
“不有佳咏,何伸雅怀,”朱莹念了一句诗,这些日子她经常对着李充仪念诗词,读得多了,便记住了好些,“厂臣的名与字,都是取自李太白的诗句么?”
“是。”王咏道。
朱莹感慨极了。
这一个个人的名姓,都好有文化的样子。明明王咏算是个很大众的名儿,有了字,就显得与众不同起来。
或许是知道这字,取用了李白的诗,她又觉王咏的名字,莫名带着几分仙气,连同他这个人,都缥缈了许多。
“好字!”朱莹真心实意夸赞道。
王咏慢吞吞的喝茶,用茶盏和衣袖,挡住了微红的脸颊。
糟了,他想,他脸上好热,莫不是穿得太薄,伤了风,烧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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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话题最终还是不经意间,转到了对朱家的处理上。
王咏赧颜道:“是咏对不住娘娘。”
听这话头,朱莹便知他为何这样说,不禁暗自庆幸,那日她足够谨慎,没在皇帝面前真拿主意。
她安慰道:“厂臣别这么说。你总不能为了我,去违背圣上的意思。”
宠臣也是有条件的,谁乐意宠爱一个老跟自己唱反调的人啊!
王咏略显紧张的神情缓和下来,他道:“多谢娘娘体谅。”
古代很重视宗族,朱莹笑了笑,没再往这上面说,转而谈起那天被皇帝召去的事:“厂臣不知,若非你与陈太监交情不错,他将扣押的信件给了我,那日突然被圣上宣召,只怕我一句话都对不上来,便要受责罚了。”
这事儿王咏听几个好友提过,知道朱莹成功从愤怒的皇帝手下全身而退,不禁微微笑起来:“娘娘聪慧,何苦这般贬低自己。”
朱莹又讲了几句当时的心情。
她还想说,本来以为皇帝就只是个好色昏君来着,没想到不涉及柳贵妃,他真的还算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