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无其事般走到门口,对值守宫人道:“有劳了。”
宫人随着朱莹入内,拿出钥匙,插在锁头里,再把那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锁挂上,钥匙拧了一圈,这才真正锁住。
朱莹想起那内侍自己落了锁,心砰砰乱跳。
她抱着最后半分希望,问道:“落在这里头,倒是可怜,也不知除了我,还有谁来看过她们。”
宫人笑道:“犯了害人的罪,从前就是有一大群姐妹,到现在也都断了,除了娘娘心善外,谁还会来?”
她们边说边走,此时已经又回到大门处。
“哎……我也并非心善,”朱莹手抚胸口,长叹道,“我们长庆宫里的人,和武婕妤虽说没什么交情,却也不曾交恶呀!”
她低头,以手覆面,遮住没流泪的眼睛,语调悲愤:“充仪娘娘和我,本来不信会是她做的,谁知经陈太监亲自查案,证据确凿,充仪娘娘伤心了很久。”
“我身负照顾娘娘之任,按理说,本不该多事。可这次实在是吓得不轻,我忍不住,故而向娘娘讨了牌子,过来亲口问一问,也好死心!”
朱莹抹了抹眼睛,把眼揉红了,才放下手。
此时几个值守宫人都在,纷纷宽慰道:“娘娘不要难过。充仪娘娘无恙,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听说当日是您出手相救?圣上必会夸赞娘娘的。”
“我只是一时半会儿不能接受罢了。如今人也看过了,我气也消了。”朱莹露出一个浅笑。
和宫人说完话,朱莹走出宫正司,乘上舆。
身旁无人,她强装出的笑意迅速消散,有些恐惧的抱紧了双臂。
宫正司院落灯火朦胧。内侍自花丛前走过时,借着暗淡的光,她看清了此人的面容――
很眼熟,似乎从哪里见过。
第35章 猜测
回程的路,显得无比漫长。
长庆宫中,灯烛灭了一半,李充仪和同宫几位妃嫔都已睡下。
主宫太监候在门边,已经等了许久。
朱莹把牌子给了他,止住通报:“充仪娘娘歇了,你也去睡吧,明儿再报给她便是。”
她扶着宫女走了进去,打算悄没声回偏殿。
守在正殿外的宫人,见朱莹回来了,便进屋传报。
正殿中随即亮起烛火,门里传来掌事宫女的声音:“充仪娘娘请美人入内。”
朱莹一怔。
主宫太监笑道:“方才奴婢来不及给娘娘说,充仪娘娘虽歇了,却教人守着,待您回来,即刻告诉她。”
他带路请朱莹来到正殿,交接了牌子,便识趣的退下了。
李充仪已经卸去钗环,以头绳扎着发髻,披着件袄子,坐在床上,身后垫了个靠背,见朱莹近前,不待她行礼,忙招手说:“妹妹快来坐。”
宫女扶朱莹上前,斜坐在李充仪床边。
李充仪关切道:“怎么去了这么久?难不成宫正司里那群人,为难了妹妹?”
“并未,只是与武婕妤多说了两句话。”朱莹道。
李充仪端详着朱莹,叹道:“妹妹瞧着不愉快,可是武婕妤对你说了什么难听的?”
“也不是……”朱莹道。
她犹豫不决,想了一会儿,终于说:“娘娘屏退左右,我有重要的事要给娘娘说。”
李充仪愣了一下,挥手命宫人都退下了。
朱莹道:“武婕妤向皇后娘娘请求,每日拷打待芳,直到待芳说出真话来,证明她的清白。”
“武婕妤和谢昭仪两个人交情不错,谢、武两家亦属世交,若说她要害我,倒有可能,可牵扯上谢昭仪,就有蹊跷了。”
李充仪若有所思:“或许真是待芳诬赖她,只不知,是谁指使了待芳……”
朱莹凑近李充仪,低声道:“娘娘,我从武婕妤那儿出来的时候,隐约……”
她顿了顿:“隐约瞧见一个男子的影儿,从墙头上翻出去了!因是一瞥之下看见了的,由此并不确定。”
“啊!”李充仪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妹妹果真瞧见了?”她问道。
朱莹轻声说:“我脑子乱哄哄的,眼下也不确定是不是真见到了……那会儿我吓得在院子里站了许久,都没发现有什么动静,想来是眼花了吧。”
她到底没敢直说。
李充仪深思道:“宫正司里只关着两个人,妹妹在武婕妤那里,如果妹妹没有看错,那人岂不是去寻待芳的?”
“可暗室的锁,都是值守宫人亲自开了,又锁上的,别处没钥匙,待芳那儿,也是锁着的。”朱莹说。
她瞧李充仪脸色有些差了,忙道:“娘娘不必太过忧心,就算我真的没看花眼,有这么个人,他也做不了什么。咱们把长庆宫门一闭,四处多加些防守,想是安全的。”
她拐着弯提醒了李充仪,自己心里头突然敞亮起来。
对啊,那个家伙爬墙头虽然灵活,可毕竟不是飞檐走壁,只要她们闭门谢客,多要点内卫轮班护持,就算那内侍江洋大盗出身,也别想踏入长庆宫半步。
李充仪听了她的话,思索片刻,觉得很有道理,展颜道:“既如此,明日我便去求皇后娘娘。”
“哪里用得着劳动娘娘亲自去,还是自己宫里头安生。明日我去替娘娘求。”朱莹说。
她起身,安抚道:“娘娘且睡吧,夜深了。”
·
李充仪睡了,朱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那位高大内侍的脸,她似乎很有印象,应该是在哪里匆匆一瞥过,可无论怎么想,她都忆不起来。
朱莹睡不着,干脆披衣裳下床,点燃蜡烛。
她已经尽量小声的活动,依然惊醒了值夜宫女。宫女连忙入内,问:“娘娘有何吩咐?”
“我睡不着,看会儿书,这里不需你伺候。”朱莹说。
案头放着几本没看完的书。朱莹去拿,忽见最上面,用镇纸压着一封未开封的信。
朱莹叫住那个宫女,问:“这信何时来的?怎无人告诉我?”
宫女走回来,望了望信件,忙告罪道:“这是昨日御马监衙门来人,拿了封信给娘娘,因娘娘去御花园了,奴婢们便压在这里。后来娘娘等着传唤,心神不宁的,奴婢就没有提。”
朱莹抽出信来。
宫女又道:“奴婢误事了,请娘娘责罚。”
“责罚倒不必,下次记得信一来,便告诉我,今日之事,不可再犯了。”朱莹说。
“是。”
“退下吧,我这儿不用伺候。”
宫女脚步轻巧的走了出去,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朱莹就着灯光,拆开王咏寄来的信。
打头的,便是两句诗:“吾寄鸾笺书外事,愿君聊以解忧忡。”
她看着王咏的字迹,心头烦忧竟奇迹般一点点消退了。
后宫中藏龙卧虎,人前鲜艳明媚的美女们,人后说不定摇身一变,就成了食人花。
在这个可怕的宫中,只有王咏的信,还能带来几分温暖……
她唇角不自觉的积了几分笑意,这笑意在看到信中内容时,又渐渐拉平了。
王咏才走到琼州。
说起来,琼州离崇京也不是很远,快马加鞭,几日便能到。
可就天子脚下的这么个地方,居然出现了民不聊生的境况,还有那个比虎狼还伤人多的谢相公……
她重新翻了遍信,发现王咏没有写琼州附近出现过什么战斗,可关于谢知州的民歌里有,时间也不久远,让她颇为在意。
她盯着民歌看了很长时间。就连信件末尾提到的,那个古古怪怪笑点奇特的叶奉得,都没得到朱莹半分注意。
她忽然折好了信纸,封起来,压到梳妆匣里。刚刚叫王咏的信消去的忧忡,亦都重新纠缠在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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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歌虽然会带着点夸张的成分,事情却不会乱编,更可况是拿来嘲讽父母官的。
这说明天子脚下出现战争,确有其事,只是不知道规模大小罢了。
王咏没写在信里,说明琼州发生的事情,攸关政事,他不肯给人乱说。
再加上她偶尔从苏纯那里听来的消息,在王咏巡查以前,人们都认为化池行省现状还不错。
结合起来的话……简而言之,就是谢家有一个地方官,在崇京旁侧作/贱百姓,甚至引发了动乱,还不肯停手,而这一切皇帝并不知道。
她脸都垮了。
京城周边在打仗,京城里的人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