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崔鸳扶额,长叹一声。
兄妹二人私下动作,崔鸳佯作未见,可心下岂会不知。她望向沈浔,目光微冷:“我堂堂郡主,欲知春蒐大典发生过何事,何须你阿兄相告。”
沈浔低眸,未敢回话。她先前曾应过阿娘不会为了朝政之事再次以身涉险,故而此刻倍感心虚。
果然,沈浔听得崔鸳继续道:“浔儿,你染毒卧病时,曾答应过阿娘什么?”
沈浔唇角动了动,嗫嚅道:“浔儿曾应允,不会再让自己陷入危难,不会再让阿娘忧心。”
“你还知道说!”崔鸳听言不由气恼,“你可知,听闻那叛党余孽,竟在猎场之上将箭矢向你射去,阿娘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沈浔缓缓抬头,见崔鸳面色含忧,眼角泛泪。沈浔知道,此刻再多的辩解都是无益,无论自己事先如何谋划,如何设计让议郎将郭予相护,于阿娘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作为母亲,阿娘只愿她安乐,不欲见她陷入任何危险,不欲她有丝毫被伤害的可能。
沈浔将手中未食完的米糍置于案几,缓缓起身,面向崔鸳跪了下去,轻道:“是儿不好,儿食言了,阿娘莫气。”
一时间,母子三人皆静默无言。
沈溯见状,心下着急,眼见沈浔已然跪了半晌,他忙走至崔鸳身旁,俯身轻言:“阿娘,浔儿已经认错了……”
崔鸳不语。
沈溯又道:“浔儿身子弱,久跪不得。”
崔鸳掩于广袖下的手微微一滞,抬眼向沈浔看去,只见她双膝直接跪于冰冷坚硬地面,心中顿觉不忍。崔鸳长叹一口气,道:“起来!”
不等沈浔起身,沈溯已飞奔过去,扶着沈浔肩头,关切道:“浔儿扶着我,且慢些,仔细腿麻。”
沈浔脸上一红,毕竟跪地认错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她嗔了沈溯一眼,一面推开他,一面道:“我自己起来。”说罢赌气似的径直站起身,却不料,果真一个踉跄没站稳,看得崔鸳心头一惊,幸而沈溯眼疾手快,上前一把将沈浔托住,沈浔这才没跌倒。沈溯扶着沈浔,无奈摇头。
崔鸳见沈浔被扶住,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眼见沈浔那倔强模样,心底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朝廷之上,浔儿是那足智多谋令人生畏的尚书令,可在她面前,却永远还是个孩子。想及此,崔鸳眉眼隐着笑意,方才的气也便消了。其实崔鸳哪里是气,说到底,还是因着疼爱沈浔,不愿见她陷入危险,不愿她受到丝毫伤害,哪怕明知沈浔必定事前有所谋,却还是心惊不已。爱女心切,这天底做母亲的,大抵皆是如此吧。
沈浔在案边坐下,脸色依旧闷闷。沈溯忙打圆场:“浔儿,所谓爱之深责之切,阿娘是因为疼你,这才着急,今后莫要再叫阿娘担心。”继而又转向崔鸳道:“浔儿既已认错,阿娘便莫再责怪浔儿,也莫再气了可好?”说着,沈溯执起食盒,递于沈浔道:“阿娘做的米糍,浔儿还未食完呢。”
沈浔自小爱食米糍,闻得米糍香味,腹中亦确实饥饿,忍不住拈起一块,启唇轻咬。
崔鸳见状,轻轻摇了摇头,掩唇轻笑。
待沈浔食完,崔鸳道:“浔儿,阿娘和你阿兄前来,还有一要事,欲同你说。”
沈浔抬眸,略感惊诧道:“何事?”沈浔说着悄悄觑向沈溯,欲从他的神情中探知一二。沈溯向她眨了眨眼,撇过头去,故作不知。
崔鸳无视兄妹二人小动作,继续道:“太尉陈砚,想必浔儿一定颇为熟悉。”
“嗯……”沈浔点头,“陈砚乃祖父门生,和浔儿,亦同朝为官数年。”
崔鸳颔首:“陈砚为人,浔儿觉着如何?”
沈浔一怔,不知阿娘为何突然问起陈砚为人,她略一思忖,应道:“陈砚少时便受教于祖父,颇得祖父真传,身为太尉,掌溱国军事,处事严明,勇武有谋。平定赵瑗一案,陈砚亦立下不少功劳。”
崔鸳一面听,一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沈浔神色,见她言语中肯,不似搪塞,不由开怀。崔鸳轻轻一笑,对沈浔道:“陈砚不久前,曾往沈宅拜会你祖父,道是有一私事相托,你祖父将陈砚所言道与我听,并让我转告与你。”
“私事?”
不知为何,沈浔只觉心跳莫名加快,加之方才沈溯的表情,她隐隐猜到……
正想着,只听见崔鸳说道:“陈砚同你祖父道,他倾慕浔儿已久,恳请你祖父替他说媒。”
沈浔只觉脑中“轰”的一声,什么?陈砚倾慕自己?托祖父说媒?沈浔顿时蹙起柳眉,想都没想,便不悦道:“浔儿不允!”
作者有话要说:
母亲节将至,这篇便着重写了阿浔浔和崔鸳。每个母亲都最疼爱自己的孩子,不欲他们受到丝毫伤害。
沈浔:阿娘真是,给颗糖再打一棒子。
赵珚(暗中观察):这就叫一物降一物。o(* ̄︶ ̄*)o 诶等等??朕难得没出场,就有人觊觎我的阿浔浔??(-"-怒)
沈溯:我也是操碎了心。
离情定不远了……
第37章 释怀
是夜,尚书府逐月阁。
沈浔叫人备了桃花酿,同沈溯一道,倚在高阁栏杆,望月对酌。
沈浔次日休沐,崔鸳欲往城郊白龙寺祈福,让兄妹二人陪同,是以,崔鸳与沈溯未回沈宅,当晚宿于尚书府。
沈溯饮了一口桃花酿,望向沈浔,问道:“浔儿当真不考虑陈砚吗?”
沈浔未答,她已饮下半杯桃花酿,面颊微微染红。此刻一手执着玉卮,一手托着腮,望向空中高悬的圆月出神,半晌方道:“阿兄可有心仪之人?”
沈溯一愣,没想到沈浔会问这个。他略一思忖,笑道:“自是有的。”
沈浔闻言,饶有兴致地转过头去,盯着沈溯的脸,问道:“阿兄心仪一个人,是何样感觉?”
沈溯见着沈浔难得认真的模样,颇觉好笑。他这个阿妹,自幼聪慧过人,群书博览,才华出众,又心高志远,不愿居于闺阁之中做个闲散贵族。可要说起爱恋,阿妹似乎无甚经历。
溱国皇亲权贵之世家公子,暗地里爱慕沈浔者无数,然而,要么自觉门第比不上沈家显贵,要么震慑于沈浔朝堂之上那清冷威严的气度,皆不自觉地望而却步……毕竟,庙堂之外的沈浔,能亲近者没有几人。于是,在大多数世家公子心里,只觉沈浔如那天上月,美好却遥不可及,只能藏于心中仰慕。
沈溯其实也很好奇,自己这个阿妹究竟心仪怎样的人。要说陈砚,三公之一,为人行事端正,颇具君子之风。可阿娘才刚提出,阿妹想都未想,便一口回绝。幸而阿娘一向开明,虽说婚姻大事莫过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崔鸳待这兄妹俩,却只愿他们能顺随己心,即便有时难免“提点”一二,却从不会强求。
沈溯想着,对沈浔道:“心仪一个人,自是如古人所说,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沈浔显然对这个回答颇为不满,她眉梢轻挑,轻哼一声道:“谁叫阿兄背诗句了!”
沈溯被沈浔的模样逗笑:“好好好。看浔儿如此认真,阿兄便告诉你。”沈溯举起玉卮饮了一口,缓缓道:“心仪一个人,会想要时时守护她,不欲她受到任何伤害;会在她染病时,想要在她身旁,悉心照顾;会留心她喜爱的每一样物件,记住她喜欢的每一样吃食;会在心底深处,盼她安好,愿她无忧……”
沈浔静静听着,思绪已然飘开。沈溯的每一句话,都令她想起那个人的种种。那个人曾说:“有孤在,孤会一直护着阿浔”;那个人曾在她染毒卧病时焦虑难眠,方寸大乱,亦亲自为她抚平胸口,端药送粥;那个人永远记得她喜甜食,会嘱咐御膳坊给她的饮物里多加蜜汁;那个人会在岁除夜,虔诚地送上亲手所书的木刺,愿她长乐,一世安康……
那个人,便是赵珚啊。
沈浔想着,心内一阵狂跳,脑海中顿时满是赵珚的身影。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无论容貌、年岁是否变了样,赵珚的心永远是那般赤诚,永远守在她身旁,逗她开心,护她安乐。这份爱,纯粹而又深沉。
沈溯见沈浔陷入沉思,微微一笑,又开口言道:“浔儿此刻心中思及的那个人,便是心仪浔儿的人,此人亦是,浔儿心仪已久却不自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