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珚是皇帝,无须侍从通传,到了尚书令营帐,赵珚一掀帷帘,步入帐中。沈浔亦刚刚到达猎场,几名侍女在一旁理着沈浔所携之物,忽的见到皇帝,皆是一惊,侍女们忙跪地施礼道:“奴参加陛下,陛下长乐无极。”沈浔亦起身,抬袖一礼:“见过陛下。”遂向众侍女令道:“你等且去。”
赵珚目光都在沈浔身上,见沈浔神色淡淡,见着自己似乎并无惊喜之情,一颗心似被浇了凉水,顿时,一股委屈劲儿没来由地涌了上来。
哼,数日未曾单独相见,阿浔真是……一点都不思念朕,朝会躲着不说,连课业都不教习,只命朕自己习读书卷。赵珚越想越觉着委屈。来营帐前,本打算要与沈浔长谈,坦言身份,此刻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几日来酝酿已久的话语,到了嘴边开口,竟是气呼呼地:“太傅何以躲着朕?”
沈浔闻言,面庞掠过一丝惊讶,眼见小皇帝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沈浔心中好笑,表面却极力隐忍,不动声色:“陛下何出此言?”
赵珚嘟着嘴:“朝会时,朕欲挽留太傅,太傅却头也不回地告退。几日来,太傅也不入天禄殿,只叫朕自己习读。现下,朕兴冲冲地过来找太傅,太傅却连半点笑容都没有。”
沈浔扶额,小皇帝这是在……控诉?
沈浔隐着笑意,故作无辜道:“陛下多虑,臣不过忙于政务,陛下勿作他想。”
赵珚哪里相信,依旧嘟着嘴,步至案几边,欲坐下身去,却未曾想,那处案几刚刚搬来,尚未放平,赵珚过去时,未留心脚下,竟一个踉跄被绊到。赵珚“哎哟”一声,随即身形一晃。沈浔大惊,慌忙过去扶住小皇帝,急道:“陛下小心。”
赵珚被沈浔揽在怀中,鼻尖洋溢着沈浔身上特有的香气,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沈浔低眸,仔细瞧着皇帝,怕她撞疼了自己,关切道:“陛下可曾伤到?”见沈浔如此,赵珚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她站直身子,面色微红:“多谢太傅,朕未曾伤到。”
沈浔这才放下心来。她抬起头,望着眼前人,眉目温柔:“陛下莫要多心,且回帐中早些安置,明早春蒐大典,礼仪繁重。”
赵珚哪肯离去,喃声道:“朕……朕有话要同太傅说。”
沈浔牵起小皇帝的衣袖,哄道:“陛下有话,明日大典过后再说。”
赵珚又不高兴了,轻哼道:“太傅撵朕。”
眼见皇帝这幅模样,沈浔顿时端起太傅架势,微微沉下脸来,敛眉道:“怎的,陛下长大了,竟是连太傅的话都不听了?”
赵珚听得沈浔声音明显冷了下来,觑着沈浔面色亦显露出不虞,这熟悉的冰冷气场……赵瑗立刻就蔫了下去,轻声道:“太傅所言,朕岂敢不听。”说着,极不情愿地挪动脚步,向帐外走去。步至帷帘跟前,却又忽的转身,红着脸,低眉道:“太傅早些安睡,今宵……今宵好梦。”这才掀了帷帘,迈步出去。
望着皇帝离去的身影,沈浔轻轻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而唇角弯起,方才克制住的笑意,这才溢满面庞。沈浔暗叹,赵珚啊赵珚,重生一世,竟还是这般傻气。
赵珚回到帐中,目光微滞,仍在思虑阿浔为何躲着她。秦氏见状,以为皇帝方才和沈浔谈论了什么要紧之事,以至皇帝仍在思索,于是劝道:“陛下,眼下虽已入春,可营地夜寒露重,不比宫中,陛下早些歇息,莫要思虑过多。”
赵珚一听“夜寒露重”,顿时回过神来,忙问:“太傅帐中可布置妥当?太傅身子弱,不可着凉。”
“陛下放心,奴早已吩咐宫人置了炭火,加了棉被。”
赵珚听言,安下心来。她坐于榻上,望着摇曳的烛火出神。回想方才,自己去沈浔帐中,明明是欲坦言身份,可非但没说成,还被阿浔教训了一顿赶了出来……想及此,赵珚顿时一阵胸闷,嘴角又嘟了起来。
真是……好气哦!
作者有话要说:
淡月:(语重心长)小赵啊,你再这么小怂怂,我也帮不了你了。
小赵:嘤嘤嘤,再给我一次机会!
沈·狐狸·浔:(静静看你)小赵啊,可知为何春蒐后再考问你课业?
(戳戳气鼓鼓的小气包)待我收拾了内鬼,我们好好谈(恋爱)←划去。
第32章 擒贼
翌日,春蒐大典。
大典场地,设案,赵珚着冕服,戴平天冠,正襟危坐。文武官员皆着官袍,以官位品阶为序,依次而坐,庄严以待。沈浔百官之首,坐于皇帝左侧,离皇帝最近。赵珚透过面前垂落的十二冕旒,悄悄觑了沈浔一眼,只见她神色肃穆,一袭玄色广袖官袍,头戴黑丝进贤冠,衬得她如雪肌肤更似凝脂美玉般光洁,双唇一抹淡淡朱红,与缀于小巧耳垂的玛瑙珥珰极为相称。赵珚弯唇一笑,昨夜的气恼瞬间抛到九霄云外……
狩猎车马已齐备,旌旗招摇,甚为壮观。每车兵士二人,一为御手,骑马驾车;一为射手,持箭立于车上。太尉陈砚,三公之一,掌军事,此时一身戎装,骑于马上,一面挥动军旗指挥军士列阵,一面高呼道:“吉日庚午,既差我马,田车既好,四牡孔阜!”军士们手持弓箭,一齐应道:“既张我弓,既挟我矢,发彼小豝,殪此大兕!”
陈砚指挥完毕,驭马前行,至皇帝御座前翻身下马,跪地抱拳一礼:“启禀陛下,军士列阵完毕。”
赵珚颔首,立起身,高呼道:“决拾既佽,弓矢既调,射夫既同,助我举柴!”言罢,从身旁内侍托着的漆木盘中,取过一枚特制令箭,递于陈砚。
陈砚恭敬接过,将箭矢置于弓上,屏气凝神,向场中设立的箭靶射去,只听“嗖”的一声,箭矢呼呼作响,正中靶心。军士们见了,皆振臂欢呼,众文武百官亦击掌叫好。
陈砚立于箭靶前,令道:“城门、屯骑、越骑、射声四校尉出列。”
四校尉听言,出列抱拳,曰:“得令!”
四名校尉皆身居要职,城门校尉,持弓箭,掌帝京城门屯兵;屯骑校尉,持马刀,掌帝京治安;越骑校尉,用长矛,掌警戒追击之事;射声校尉,用弓箭,掌皇城弓箭手军队。
这时,几名兵士抬着两牢笼走至四校尉跟前,打开笼门,放出野彘数只。野彘出了牢笼,顿时四处乱奔。一兵士击鼓,鼓声起,四校尉手持兵器,跃身上马,挥舞马鞭,逐那野彘去。四匹骏马仰首嘶鸣,一时间马蹄纷纷,扬起尘土。不远处,文武官员观看,纷纷交头接耳,赞叹校尉神武。
沈浔静静看着,广袖下,指尖不经意地在案台轻叩。赵珚观望校尉演习,亦时不时悄悄望向沈浔,沈浔指尖动作虽小,却逃不过赵珚双目。赵珚见沈浔指尖轻叩,心中掠过一丝惊诧。
赵珚对沈浔再熟悉不过,沈浔每每遇到紧要之事,凝神思索时,指尖便会不经意地在案台轻轻敲击,亦或在袖口轻划。赵珚疑惑,狩猎演习是春蒐典礼之一,野彘并非猛兽,虽四处奔走,但围猎区周边有兵士把守,绝不会令野兽冲到观望席中。校尉们围猎,看似猛烈争夺,尘土飞扬,亦不过是向众人展示狩猎之技……
是以,阿浔在思量什么?
疑惑间,赵珚突见侍立沈浔身旁的内侍动了动,悄然往沈浔身旁走近了一步。赵珚凝眉,向内侍望去,这一望,赵珚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内侍”貂冠之下,露出的,分明是议郎将郭予的面庞!
议郎郭予属皇宫禁军,不似郎中令霍棋,时时领一队禁卫军随驾赵珚身旁,郭予长驻宫廷内值守,文武百官鲜入内廷,并不熟悉郭予样貌,加之郭予年少,面色白净,扮作内侍丝毫不显突兀。
可为何,郭予要扮作内侍立于沈浔身旁?
赵珚想着,心潮起伏,面色闪过一丝慌乱,幸而十二冕旒遮挡,旁人看不出来。
莫非阿浔又有何谋划瞒着自己,未让自己事先知晓?
赵珚寻思,不由得朝身后随侍的霍棋看了一眼,只见霍棋正襟危立,望着前方四校尉围猎,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此时猎场,四校尉正进入最后的争夺,城门校门曹毅与屯骑校尉李布,同逐一野彘,二人策马,李布一手揽着缰绳,一手举起马刀向野彘刺去,曹毅不甘示弱,挽起弓箭,瞄准野彘。观战的一众官员皆屏息凝神,目光都在二人身上,想知道究竟谁能得手。曹毅弓箭已逐渐拉满,蓄势待发。不料,就在这时,曹毅却忽的调转方向,未待众人反应过来,那离弦的箭,伴着曹毅眼中透出的寒光,已然向沈浔方向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