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明川似乎对她的小把戏了然于心,他对她的态度很微妙,不远,但也不近;若即,但又若离。
她锲而不舍地不断试探着,终于解读出俞明川接受的行为里那复杂的双重情绪。
这情绪的第一层是透过她表达对程蒙不曾回音的不满,他不会怪程蒙,所以迁怒与她,比朋友还显冷淡;而另一层则是透过程蒙对她这个独在异乡姐妹表示照顾,于是又比朋友更显温暖。
作为同学,在异国俞明川展示了他的绅士风度的那一面,偶然见面时的寒暄,求助时的有求必应,程然完全理解了这个男人对女生有多么强大的吸引力。
这真的是一个既优秀,又难得的男人,外形优越,温柔体贴,人品极佳,任何地方都无可指责,如果后来他的父亲没有出事,或许要不了多久,她会真的爱上他。
圈子越小,越没有秘密,他们那个不算大的留学圈子很快便知道俞明川父亲被抓的消息。
程然也在外国媒体上看到了这则新闻,那一瞬间,俞明川身上的所有光在她的眼里都灭掉了。虽然他明明还是那一个人,他还是俞明川。
没有了那个外交官父亲的庇护,俞明川和其他普通富二代不再有什么不同,不,他已经连富二代都不是了,他交不起学费,交不起房租,没有钱和他们一起出去玩儿,狼狈不堪地睡在朋友客厅的沙发上,他可怜到只能用身上仅有的二十美元,去超市买了一大包能够吃一个月的最便宜的面包。
程然很快抽身了,这个圈子里还有更好的,更有钱的,俞明川算得了什么呢?
在俞明川落魄后,她疏远了俞明川,继续像花蝴蝶一样继续穿梭在其他富家子弟之间。
这些人年轻、富有,有大把的资源可以挥霍。
他们和她逢场作戏,亲吻她、说爱她、送给她极其昂贵的礼物,唯独不给的是一个安定下来承诺。
不知不觉地,时间过得飞快,五年不过是一晃眼的功夫。她收到了大学延期毕业的通知书,她发现那些富家子弟突然和她断了联系,然后默契地各自有了同样出生优越的女朋友,然后她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眼角出现了第一丝皱纹时,她终于急了。
她的心焦灼着,像是被放在了炭火上烤。她的时间不多,而她面临着无数困境,她又挂科了,寄出去找工作的简历永远没有回复。接下来她能怎么做呢?她只能找父母要钱补考复读,她要钱买一批更昂贵的化妆品磨平她皮肤上的纹理,她找一个像笨蛋一样不在意她花花情史的男人……
她的名声不好听了,华人圈子里,谁都知道想跟她玩很容易,所以她只能找不了解情况的外国人。
可这些人,刚认识的时候,以为他们是异域王子,真正相处才知道,他们既无知又傲慢,嘴里说着热爱中国文化,实际上心里依然觉得西方文化才是最优越的,他们毛发重,手掌和脚掌很薄,面部嶙峋凸起的骨骼让他们看起来非常野蛮。
这些她尽量忍着,或许,他们能给她一张绿卡。
而这时候偏偏俞明川的消息又传来了,优秀的人,即便在最恶劣的时刻,依然是囊里盛锥,一风起便脱颖而出。
经历了如此大的人生变故,这些年,俞明川依然挺了过来。
没人知道这背后他究竟用了多少努力。他换了专业,放弃了国际法,转而攻读国际金融,在比别人少读一年的情况下,每门功课拿到A以上的分数。
他的优异表现引人注目,项目导师相当欣赏他,立刻将他推荐给自己在博远公司工作的学生,而那位学生现在是博远公司的CEO。
这名CEO 早有打开中部地区市场的计划,俞明川的到来正中下怀……
再后来的故事很简单,有能力的人只是缺少一个机会,俞明川等来了他的风。
后悔吗?
如果非要问程然。
当然后悔,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如果她可以预见俞明川的今天,她一定会在俞明川最低谷的时候留下来。什么也比不了识于微时相濡以沫,只要那时候她向俞明川伸出了手,俞明川就算再爱程蒙,她也不信他这辈子能忘了她。
可是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如果,事实是,除了她自己,她从来没有忠于过任何人,于是最后谁也不会忠于她。
程然忍不住喟叹,所以她到底算什么?
七年,这整整七年,他们男才女貌、他们兜兜转转、他们破镜重圆,可她呢?丑陋、卑劣、可笑得像一个爱情剧里可悲的跑龙套……
“程然,”程蒙又问了一遍:“你在华盛顿的时候,见过俞明川吗?”
“见过,怎么样呢?”程然语气盛气凌人,她自我保护地反击着。她想,接下来程蒙一定要洋洋得意俞明川在国外是如何冷落她,她不会让程蒙高兴的,她已经输的够惨了,她要将自己和俞明川仅有的那些交际一点一点地说给她听,在她心底埋下猜忌的种子,她们本来就是那么地相像……“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他一个人在国外的时候,” 程蒙却问她:“好吗?”
程然愣住了,她完全没有料到程蒙会这么问,因为她不会。为什么不问他在国外的时候有没有对自己变心?为什么不笑里藏刀地嘲讽她的惨败?她细细看着程蒙,妄图拆穿她脸上这张伪善的面具,可她盯着程蒙,盯得眼睛都发痛了,也看不出一点程蒙一点沾沾自喜。
程然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俞明川会如此的喜爱程蒙,一个那么闪闪发光的人,会这么深爱另一个人。因为任何人都很容易爱上程蒙,她有一颗真诚的心,在所有人都关心你飞得高不高的时候,她会问你飞得累不累。
“我不知道。”程然叹了口气,她突然觉得太累了,舍弃掉了她的刚刚编制的谎言,她如实地说:“我知道他家出事后,就再也没和他联系了。”
程蒙没说话,安安静静的。
程然一顿,问她:“你们什么时候婚礼?”
“下个月。”
“这么快?”程然若有所思,说:“我可能来不了了。抱歉。”
“没关系。”程蒙说。
“嗯,祝福你。”程然转过身去,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被生活欺骗了。原来上天从来没有偏爱过她,上天偏爱的一直是程蒙,他给了程蒙一条比她困难得多的路,因为那条路的尽头有着巨大的宝藏;而上天给她的那条路平坦而简单,是因为这条路的尽头,什么也没有……
第54章 (三更)
程然一共在国内待了三天。最后一天夜里,杜凤给她收拾行李, 她乖巧地将长裙叠成整整齐齐的豆腐块, 递给杜凤,说:“爸、妈, 我可能还需要一笔钱……”
杜凤一阵安静,然后缓缓抬起头——“还需要一笔钱?”
为什么还需要钱?大学四年, 研究生三年,七年学制结束, 现在正是外出实习, 找一份体面工作的时候, 为什么还需要钱呢?
杜凤心中古怪,但马上善意地安慰:“是不是因为马上要准备面试了, 所以需要购置几身衣服?”
她叹了口气,说:“这倒是应该的, 出去面试, 大家第一眼就是看你的外表, 穿得体些总归是错不了, 我们虽然是普通的人家,但是这个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程然有些尴尬,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不是的……妈。”
杜凤的心一点点冷却了下来,她垂下目光,也垂下了拾掇衣物的那双干枯的手。
在她心中的某个角落,她大概早已隐隐猜到这样的结果。
可能是某一次提前去补习班, 在后门的小窗户里,看见程然正将头埋在书脊背后偷偷看课外书;可能是班主任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她通电话,惋惜程然心思不在学习上,成绩一落千丈;还可能是某次在楼过道里碰见了和程然一般大的不良少年染着黄毛,敞着校服,吊儿郎当地和她擦肩而过。
她察觉了程然众多的蛛丝马迹,其实她并没有她所期望的那般争气。
她并不努力,很闲散,爱在打扮上花费许多的钱和时间。
可她又总会说一些她喜欢听的话,诸如——妈,我一定会努力的,不然不就辜负您的心意了吗?妈,您多爱我呀,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这些话杜凤无法分别真假,因为它们太熨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