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偏爱(64)

程蒙一言不发,她缓缓脱下橡胶手套,脸上的水珠已经干了,有些发凉。

在成年以后,她学会如何收敛锋芒,如何避让,她变得比以前能忍,即便打掉了牙,混着一口血,也能往肚子里咽,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杜凤产生这么大的冲突,差不多要忘了杜凤的责骂是如何比刀子更伤人。

她抬起了脸,看着杜凤,说:“妈,”她再叫杜凤一声妈妈。

“您总说我不把您放在眼里,可是您眼里有过我吗?我也是您女儿,我和程然一模一样。可是您多喜欢她,什么好的都给了她,给我的呢?只有坏脾气和冷嘲热讽。”

“是,您可以选择不爱我,因为除了我,您还有一个女儿,甚至除了我们,您还可以还有别的孩子。可是我呢?我能够选择不爱您吗?我这辈子永远只有您一个妈妈,这是我能够改变的吗?这只让我感到痛苦。”

“是,我要结婚这件事情没有提前跟您商量我很抱歉,但是我不会改变主意了,这是我的事,这是我的人生,您之前没有理会过,现在也不能。他……下周从南京回来后会来见您和爸爸,我们的婚礼定在了下个月,婚礼那天,随便您来不来。”

程蒙转身从厨房出去,她背过身,立刻听见身后杜凤在厨房里嚎啕大哭——“哇啊!这就是我的宝贝女儿呀!这就是我宝贝女儿呀!”

程国强慌忙进厨房:“怎么了?又怎么了?”

杜凤哭着尖声道:“你看看她呀,越来越管不住了,结婚这么大的事,不跟我们商量就算了,还这么理直气壮地给我甩脸子,我怎么偏心了?我怎么对她不好了?我只差没把我心掏出来给她了!我一次生两个孩子,命都差点没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从没偏心过!你说这孩子怎么这样呢?她从小就小心眼,这么跟我斤斤计较。”

“行了行了,”程国强劝解道:“程蒙要结婚不是挺好的事吗?你何必气成这样。”

这时程然也进来了,说:“妈,姐又惹您生气啦?”

看见程然,杜凤就像看见了救星,她紧紧将攥住程然的手。没有一个程蒙没什么关系,毕竟她还不是一无所有,她还有一个……她吸了吸鼻子,然后手背抹了抹眼睛,她柔声说:“然然,还是你听话,来,你来帮妈妈洗洗碗。”

“洗碗啊……”程然皱了皱眉,从杜凤手里将挣开,对杜凤伸出粘满了亮晶晶水钻的指甲,动了动十根手指,说:“妈,我手刚做了美甲,不能见水的。”

*

晚上程蒙一个人坐在房间,她很久没有回自己的房间看看了。她看着她的书桌上一沓沓厚厚的试卷和教科书,还有捆成了一把一把的用完了水性笔笔芯,有好几次家里大扫除,她都想将这玩意儿扔了,可最后还是舍不得,毕竟那段兵荒马乱的日子里,每一天都那么的平凡,可回头看,每一天又都是人生的转折点……

她拨了拨挂在墙壁上的长跑奖杯,摸了摸桌角刻的元素周期表,她嘴角不知不觉勾了起来。

最后她拉开了抽屉,从那灰扑扑的最深处的角落里,从存封了数十年的尘埃里,突然滚出了一支笔,那支笔夹子锋利如宝剑的钢笔落在了她的手边。

程蒙愣了一瞬神,握住那支笔发呆。

那时候她曾是那么的难受,好像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谁能想到后来会发展成这样,她过得这么好,他们过得这么好。

这时程然推门进来,她趿拉着拖鞋,哒哒地走到梳妆镜前,对着镜子摆弄脚下一层一层的裙摆。

“没想到你居然跟他在一起了,”程然说,“不过挺好,俞明川是个好人,你们在一起挺好。”她语焉不详,却故意让人听起来好像她和俞明川很熟悉,好像他们曾经有过什么不为人说的经历,让她能够如此笃定地给俞明川这个人下一个备胎味儿十足的定义——“好人”。

程蒙回头看她。

程然却不看她,刻意避开镜子里的眼睛。

程蒙没有揭穿,淡淡地说:“毕业那天,我回学校找他,看见他给了你一份信,那份信上写的是什么?”

程然抿着嘴唇。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程蒙一瞬不瞬凝神着程然脸上每一丝情绪地变化。

程然对着镜子沉默着,她的嘴唇微微颤抖,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她怎么还记着;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为什么这么久她一直知道却从未提过一次?然后这种情绪结束后紧接着的是愤怒,这是最让她的自尊心受到侮辱的事,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两个人中更优秀,更耀眼、更受偏爱的那一个,但这一次她不是了,他的眼睛里,从来都没有她,甚至主动的搭话,也是为了透过她看另一个人,即便那个人有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脸、嘴巴……

饱满的粉白面颊变得通红,她突然走向书桌,拧开抽屉。姐妹两人一人一张书桌,书桌抽屉一人配了一把锁,一把锁锁着一个秘密。

程然当着她的面,将抽屉抽了出来,然后翻了个面,抽屉里的所有东西全都掉在了床单上。过期了的洗面奶,十元店买的圆形小镜子和芭比色口红,最后,从那抽屉的夹缝里,飘出一张浅黄色的信封。

程然拾起了那张信纸,冷冷地看着她,说:“你看吧。”

信封已经被打开过了,上面有一层凝固了的不干胶。

信封里装着一张单薄的信纸,上面那个人的笔迹那么熟悉,同样的笔迹曾出现在她高中每一本物理书上,出现在投资合同的签名落款上,那尖锐的笔画折角像刀剑,洒脱的撇捺则像游龙,略微青涩地,在纸张上留下少年那年最真挚的祝福:

“程蒙:

祝高考顺利。

俞明川。”

这是俞明川在纸上说出来的话,还有没有说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跟大家讲一个朝三暮四的故事,

正文只剩下5章了,

所以今天三更的话,

明天就只有双更,

大家是想今天三更还是明天三更呢?

本照想今天三更,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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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二更)

她的胸口发痛,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流了出去, 那时的难过, 后来小心翼翼地试探与揣测,本可以在一起七年时光, 就这么被程然像这份信纸一样扔在了布满灰尘的角落里。

“信是给我的。”程蒙说。

程然没有说话,她的愤懑和嫉妒远远超过了微不足道的忏悔, 所以她的头骄傲的昂着,就连那双和程蒙如出一辙的眼睛里都没有流露出一丝的愧疚。

程蒙指责杜凤的偏袒, 可她又何曾不怨恨命运的不公?

明明一直都是她更优秀的、明明一直是她更好的。

她那么聪明、那么漂亮, 应该是她考上程蒙那所好的大学, 应该是她有程蒙那么体面的工作,应该是她有程蒙那么完美的男朋友。

为什么程蒙突然之间什么都有了, 而她却一无所获?

她睁大眼睛,瞪着眼前空洞的虚无, 也瞪着眼前突然变得这么优雅、迷人的程蒙。

程蒙穿着优雅、柔软的雪纺白色衬衣, 咖啡色双排扣风衣外套下是温柔的黑色系带高跟鞋。她不再执着于将那头自然卷拉得笔直, 而是让柔顺的发尾微微卷曲着, 像奔腾的瀑布一样披散在纤薄的肩上。她的身材是那么的高挑而纤细,尤其是两条笔直的腿, 没有一丝多余的线条,娴静地斜靠在椅脚旁,她就这么端端正正的、温柔的坐在那里,像一只在湖水中梳理羽毛的优雅的白天鹅,不用追逐灯光, 因为灯光就照在她的头发上。

她是什么时候变了?程然不禁恍惚……

明明昨天她在台灯下一遍一遍算着物理题。

程蒙睫毛颤了颤,那双干净的眼睛里突然流出一丝说不出的情绪,像是有人用羽毛在心底轻轻挠了一下。她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你在华盛顿的时候,有见过他吗?”

程然抿唇不语。

那封俞明川递出去的信没有了回应,年轻的俞明川并非完全没有受到打击。他一直是一个骄傲的人,总是他冷淡地拒绝别人,因果轮换,这回总算是自食苦果。

刚到华盛顿时,她有去过俞明川的学校找他。

那时她想,她和程蒙长得是那么相似,俞明川既然喜欢程蒙,为什么不能喜欢她?她在华盛顿最冷的时候,她穿着红色连衣裙子站在图书馆前的雪地里和俞明川创造偶遇;她故意弄碎了自己卧室的吊灯灯泡,以帮忙维修的理由请俞明川去她公寓里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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