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周元没有看到他，他弓着腰，俯身锁门。
他身上那件白色的实验服还没来得及脱下，脚上踩着两只深蓝色的塑料鞋套。
他关好门，手扶在门把手上，好像在给佝偻的身体寻找一个支点，然后他垂下头，悲凉地叹了口气。
*
离开校园后，程蒙去了W市最繁华的商业街。
她站在广场上环顾四周，这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当夜幕降临的时候，璀璨的霓虹灯夺走了银河的星光，在整个城市的心脏处最伟岸的大厦LED显示屏上正播放着由时下最热门影星代言的化妆品、服装、电子游戏。每个人的脸都被涂成惨白的，被数百米高的大楼发大，聚焦在那猩红的嘴唇上。
显示屏上突然插播进来一款虚拟现实多人联机在线竞技手机游戏，这款游戏一上线便引起狂潮，狂热的粉丝们说，说这意味着虚拟现实的时代到来，这是互联网的新纪元！
银幕上，最红、最火的男女明星们都在玩着这款游戏，他们用拙劣的演技做着夸张的表情来表示自己对这款游戏的热爱。
这款游戏的研发公司CEO也现身发表感谢，他像所有技术宅男一样，留寸板头，穿着灰色衬衣，黑色长裤，站在聚光灯下讲述了自己的游戏理念，最后，他特别感谢了在他们最困难的时期，博远丰投给了他们最大的支持。
十层楼高的银幕上突然出现了俞明川的侧脸。俞明川微微抬着头，他的五官很深刻，尤其在光影分明处，那被刀刃打磨过的高耸的眉骨下是一双同样有棱有角的眼睛，那双狭长的眼睛冷峻地凝望向远方。
“我当时想，算了，”这位年轻的CEO表达他们整个团队对俞明川表达感谢：“可能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但是市场真的还没有准备好，我先回去吧，回去种几年土豆，攒够钱了，再出来。我想，那时候市场应该真的准备好了吧。”
场下大家哄堂大笑。
“这时，是俞总亲自找上了我。我当时还以为自己接到诈骗电话了，”他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模仿者俞明川独特地冷淡的语调——“喂，我是俞明川，我给你五千万，这个项目你做不做？”场下的笑声更欢了。
我是叉叉叉，我给你五千万，已经成了当下最火的流行语。
偶尔扫到俞明川的镜头吸引了几位女孩驻足观看，“哇，那是那家公司的老板吗？这长得也太帅了吧。”
“不像诶，他好年轻，气质也很好。”
“不是说那些老板都长得肥头大耳的吗？”
“是的，看起来很精明，年轻有为的样子……”年轻女孩叽叽喳喳评论着，眼睛一瞬不离屏幕上俞明川的脸。
一个年轻的母亲领着她年幼顽劣的儿子等红绿灯，程蒙听见这位年轻的母亲质问儿子：“你到底想干什么？每天就只知道打游戏，不好好学习，你要是拿你玩手机的时间多看几页书，你期末还会不及格？”
“嘁，有什么好学的？学习一点用都没有，家里如果没有条件，成绩好毕业了也就是进公司打工，有什么意思呢？”
“这些鬼话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是你不懂！”
“你以后到底想干什么！”
“你管得着吗？我以后会混得好得很！不消你操心。”他指着前方的LED屏幕，大声叫嚣道：“看到了吗？现在有一个职业叫游戏主播，如果你游戏打得好，一个月能赚好几百万呢！”
“你做梦！”年轻的母亲几乎要气得发疯，她身体发抖，右手抬起来又放了回去，她瞪着儿子看，既困惑、又愤怒：“什么狗屁游戏主播，这群害人精！带坏了多少小孩子……”
“是你不懂！”儿子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一样顶撞母亲，“我不要你管!”
“我是你妈，我不管你谁管你？”母亲拉拉拽拽地和儿子过了马路，“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样？我们当年说到理想，都是想当科学家。”
前方的红绿灯变了又变，由红转绿，不知过了几个轮回。
程蒙突然迈开脚步，向前方那栋骄傲的大楼走去。
*
高档写字楼旋转门转开，白色大理石地面上扑面而来的是空调冷气。
程蒙在前台办了临时出入卡，乘坐电梯达到了顶层。
透明的自动感应玻璃在她面前大开大合，漂亮的前台小姐礼貌而温和地询问：“您好，请问您找谁？”
“俞明川。”程蒙报上了俞明川的名字。
“俞总？请稍等……”前台接待小姐低头检查魏晓伟提前交给她的老板行程表，低头的时，她终于忍不住对身边的同事努了努嘴，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讶。
俞明川年轻英俊，公司年轻的单身员工，无论男女，都飞蛾扑火似的往俞明川身上扑，而俞明川真的是一把火，一把将那蠢蠢欲动的苗头烧了个精光。
在公司，他以铁血严苛的工作手腕出名，他不留情面地把他的第N个暗恋者交上来的策划案批得一文不值后，再也没有人敢往他身上扑了，大家背后管他叫行走的希特勒。因此至今为止，在俞明川的地盘，还从未出现年轻女孩上门的闹剧。
“请问您跟俞总有预约吗？”前台小姐问。
程蒙被问住了。她心一冷，失望了起来。她跑来是一时兴起，并没有给俞明川发消息，俞明川是大忙人，看来今天是见不到了。
“算了，”程蒙不想为难前台，尴尬地退了回去，说：“我没有跟你们俞总预约。我以后再来吧。”
“诶，小姐，您别走呀，”前台小姐挽留道：“没有预约也没关系……”
“怎么回事。”这时魏晓伟手里握着电话，刚好从会议室走了出来。
他和程蒙从未正式见过面，但说是男人的直觉也好，秘书的职业素养也罢，只是对视一眼，魏晓伟立即觉得——这个女孩跟老板可不简单。
他特意好好打量了打量程蒙。
程蒙的长相出众，她的身材高挑，尤其是那一小截露在灰色短包裙外的小腿线条，笔直的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那是长期不间断的运动才练出来的干练的身材，匀称的纤瘦。她的头发也很漂亮，乌黑而柔软，被直板夹反复拉过很多次，发根蓬松，显得圆润的鹅蛋脸只有巴掌大小。五官清秀精致，杏仁眼，圆形的嘴角，嘴唇偏厚，但这张柔和的脸上，中部立起了一根挺拔笔直的鼻梁骨，鼻尖软骨微微上翘形成温柔的弧度，让整张脸顿时立体了起来，添了几分惊艳，同他对视的时候，目光直接敞亮，干干净净。简单说来——这是既漂亮，却又不会给人造成任何不安的压迫感的讨人喜欢的模样。
“您好，”程蒙的眼神有些疑惑，不明白魏晓伟为什么盯着她看。她并没有记住魏晓伟的样子，在俞明川出现在场合里，她就很少再去留意周围的其他人。
魏晓伟挂了电话，将文件放在了前台上，示意接待人员立刻拿去影印一份资料，然后转头对程蒙微笑，说：“程小姐是吧？”
“是的。”程蒙点了点头。
“哪个‘程’呢？”魏晓伟问：“禾字旁那个吗？”
“是。”
“来找俞总呀，”魏晓伟说，“真不好意思，俞总现在正在开会，但是您可以在他的办公室坐一下。”
魏晓伟赶鸭子上架地对程蒙做了一个这边请的手势。
程蒙道了谢，跟了过去。
程蒙转过身后，前台接待小姐疯狂地对着魏晓伟打手势，她指着程蒙，用嘴型问——who is she
魏晓伟将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嘘嘘嘘”的手势。
第42章 （三更）
“程小姐，您就在这里坐一下吧。”魏晓伟说。
办公室立了一面深灰色的沙发, 程蒙坐了进去, 穿着包臀裙的腿端正地并在一起，她将黑色皮质手提包搁在膝盖上, 礼貌地对魏晓伟说：“谢谢。”
“要喝点什么吗？”魏晓伟问，“咖啡、茶？”
程蒙说：“白开水就好。”
“好的。”魏晓伟从储物柜里取出了一瓶矿泉水。他解释道：“程小姐, 俞总的会可能会开很久，您等下有别的安排吗？”
“没有。”程蒙说。
“好的。”魏晓伟说：“您先在这里坐一下吧。”
他没有在程蒙面前特意强调俞明川对自己办公领域物品近乎强迫症的严格控制欲, 他坚信, 俞明川那再严苛的规定, 在这位漂亮的年轻女孩面前，都会网开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