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正在撑离河岸的渔船上,有妇人哭喊的声音传来,“小五,小五还在岸上!”
谢檀循声望去,见是一户人家走得急,把其中一个孩子忘在了岸上。那小孩不过两三岁大,听到母亲喊声,站在河边的泥地里也哭叫了起来。可船撑入了急流,再想调头便十分困难,而篙夫也领了命令,急着让出河道上的位置,不敢耽误。
谢檀上前抱起小孩,冲着船上的人喊道:“你们先走,我会照顾他的!”
她抱着小五,一边安抚着他,一边继续沿着河岸往前走,目送一艘接着一艘的渔船离岸、驶远。
这时,阿宽从村口的方向奔来,胳膊和背上各有一道箭伤。
“夫人赶紧走!梁军的弓箭手到了,护卫们怕是坚持不了太久!”
他领了谢檀的命令,带着护卫们以羽箭攻袭、阻扰梁军搭桥过崖,一开始确实颇有成效,但后来对方也用上了弓/弩,且仗着人数上的优势,将他们逼得寸步难行。
谢檀道:“你先上船!这条水路你最熟悉,想办法到前面的船上领路!不然船触了暗礁就功亏一篑了!”
说完,抱着孩子继续往前走。
阿宽追了上来,拦住她,“夫人也上船吧!公子再三交待过,让我务必护得夫人周全!”
谢檀回头扫了眼河里的状况,呼了口气,把小五往阿宽怀里一塞,“行了!我知道!你先带这孩子上船,我去村头找谢家的人,跟他们一起走!”
阿宽想了想,没再阻拦,抱着孩子纵身跃上临近的渔船,然后自己又重新跳入水中,朝着前面的渔船游了过去。
谢檀在岸边来回巡视,直到看见所有的船都离了岸,方才略略放下心来。
而这时,梁国士兵的队伍,也黑压压地出现在了山谷入口处的草坡之上,正急速地俯冲过来。
谢檀见状,心知顾仲遥留给自己的那些暗卫俱已捐躯,而梁军来势汹汹,又装备着足以远距离射杀船上逃民的弓/弩,情况紧急,容不得她分心顾念其他。
她牵过一匹马,翻身而上,迅速驱策着坐骑迎敌而上。
梁军领头的将领名叫左杰,是安西王赵子偃麾下的屯骑校尉。
他带着部属搭桥过了断崖,一路疾行至谷口,居高临下眺望,眼见着河中渔船接踵而行,当即反应过来是此处的叛民想借水路逃走!
左杰正欲号令弓/弩手上前追击,却见远处一人一骑、衣衫轻扬,正朝自己的方向迎面而来。
待再行近了些,左杰定睛一看,不禁面露诧色。
竟然,是位年轻貌美的小娘子……
谢檀忌惮着对方的弩/箭,不敢走得太近,估算着射程距离,勒马停了下来。
她抬手朝左杰拱了拱手,高声道:“请问,将军可是安西王麾下之人?”
左杰见对方一介弱质女流,自然并不放在眼中,“小娘子速速让开!莫要阻挡本将缉拿要犯!”
谢檀笑了笑,道:“将军莫急。这村中流民,半数已经顺河离去,将军就算追上去,也难免有漏网之鱼。我既然能将断崖的路径告诉赵子偃,当然也能带你们去河口处堵截,全部拿下,不放走任何一人!”
“你是说……入谷的路径,是你告诉安西王的?”
左杰心中存疑,却又被谢檀神情与言语间的那份坦然自若所慑住,一时竟不由自主地斟酌起了她的建议,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谢檀斜眼瞄向坡底河流,见行在最后面的渔船也已经临近了拐角处,稍稍放下心来。只要拐过了山下的那道弯,水流就会直接汇入暗河。梁军没有船只,便无法再继续往下追了!
她挽了挽缰绳,“将军居然不认识我?难道子偃竟没有提过我的名号……”板起面孔,一脸正色,“我是他舅父的表妹的姨妈的女儿啊!”
左杰脑袋一懵,心里默默计算,安西王的舅父的……
对面谢檀却已飞快地调转了马头,奋力扬鞭,驱策着坐骑撒蹄狂奔离去。
左杰反应过来,顿时震怒,“给我追!”抽鞭打马,调遣左右,“弓/弩手听令,速将那丫头给我射下马来!”
梁军俯冲而下,追了过去。
谢檀凝神策马,疾驰不停,耳边听见身后隆隆的军马压近之声,一颗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
眼看着快要到达河岸,后边梁军的弩/箭却也袭了过来。
一支羽箭甚至夹杂着呼啸之音,堪堪地擦着她的鬓发飞过,吓得谢檀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俯低了身子,越发加急地打马前冲。
坐骑亦被箭雨的声响惊到,振鬣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的冲向河岸。
谢檀猛拉缰绳,临岸骤停。
借着俯冲的惯力,她从马上纵身一跃,噗通一声跳入了湍急的河水之中。
第六十章
河弯处的水流,径直汇入了穿山而过的狭窄暗河。
水势腾急,漩涡四起,即便是从小自诩水性极佳的谢檀,也一时难以控制身体,被巨大的冲力连番推攘,在水波之中挣扎起伏。
就在她几次被浪头抛压、眩晕地快要失去方向的时候,有人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大力地拉了起来!
谢檀扑倒在渔船的甲板上,大口地喘息着。
厚实的毛毯裹到了她的身上,有女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的儿啊,你不要命啦!”
谢檀抬手把湿发从额前抹开,定了定神,见谢氏一家大小聚在甲板上,将自己团团围住。旁边谢伯安亦是浑身湿透,从腰间解下船绳,走了过来,“阿檀没事吧?”
谢家的居所离村口很近,收到消息的时候,原本可以第一时间就顺河离开。但谢光等人担心着谢檀的安危,硬是一直让船来河湾处来回徘徊着,想要确定谢檀也已经上船经过,方肯离去。
这一等不要紧,倒是让大家都见识到了谢檀单枪匹马迎敌而上的场面,把周氏吓得差点昏厥了过去……
从前娇滴滴养在家里的孩子,乍突然这么大胆了?
谢光颤着胡子,上前斥责道:“简直就是妄为!你是想当着父母亲娘的面,去送死不成?”
就连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嫡母崔氏,也忍不住开了口,“真把你父亲急坏了。”
谢檀裹着毯子站起身来,用毯角擦了擦脸,笑道:“上回父亲不是嫌我害怕战事艰险、前途坎坷,所以宁可背信叛夫,只顾着自己活命吗?我这段时间痛定思痛,好好反省了一番,决定谨遵父训,为夫君的事业舍身取义。”
谢光伸手指着谢檀,无力反驳,“你……”
周氏把谢檀拉进船舱,给她换了衣服,又倒了一小盏果酒,“慢慢抿着喝点,暖暖身子。”
谢伯安也换了衣物,进来查看谢檀的状况。
适才水流湍急汹涌,若不是他冒险系绳跃入水中相救,单凭谢檀自己的力量,怕是爬不上船。
“父亲也是担心你。”谢伯安接过周氏给他倒了酒,对谢檀说道:“船夫好几次想要放篙前行,都是父亲一力劝阻,坚持要撑在急流里等你。待会儿你去给他道个歉,说些好话。”
周氏也附和道:“对,对,听你阿兄的话!”拉着袖口拭了拭眼角,“我也是又急又怕的!想你从前娇娇弱弱的,上个马车都得要婢女扶着……如今竟敢把马骑得那么快了……”语气哽咽,“之前以为是没把你教好,现在再想想……我儿怕是吃了不少的苦,方才被磨砺成了这样……”
说着,眼圈一红,低声而泣。
谢伯安连忙安慰周氏,“阿娘切莫伤怀!阿娘可还记得,当初顾相来府中求亲,阿娘因为担心阿檀性情太过软弱、嫁过去后会受夫家苛待,因而忧愁的茶饭不思?所以我倒觉得,阿檀如今这样甚好,果敢有主见,应对大小事俱是从容,将来就算跟夫君起了龃龉,也决计不会受欺负!”
周氏闻言止了哭泣,抬起头来,“起什么龃龉?出嫁从夫,万事都得顺着夫婿的意思!”
一旁啜着果酒的谢檀差点呛住,生怕周氏又要展开新一轮的妇德洗脑教育,赶紧放下杯子,拉毯子盖住头装晕,“那个……我头晕,想休息一下。”
周氏俯过身,帮她掖了掖毯角,“睡吧,睡吧。”转向谢伯安,压低了声音,“去问问船夫,看能不能烧点热水,给你妹妹煮盏茶解酒。”